对零与系统的争执一无所知的贾蔷回了东府,也不去自己的院子,直接奔到贾敬处。
贾敬桌上还有两盏残茶,但座位却是空的,像是刚送走了客人的样子。见贾蔷过来,他拈了拈胡须:“刚才荣府闹得沸翻盈天,可与你有关?”
贾蔷隐约能感觉到,当日在道观里看到的高手也跟了贾敬进京。每当自己出门时,至少有两人会暗中跟随,宁府更是被他们守得密不透风。荣府那么大的动静,这些人肯定早给贾敬通风报信。
他知道这是贾敬的好意,也不反感,只是偶尔好奇这些人的来历。但贾敬既不提,他也不便相问,免得还要设法解释自己一个不谙武艺的小孩是怎么察觉的。
当下听贾敬问起,他将今日种种说了一番。末了又说道:“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们一句安慰话也没有,只顾同二太太纠扯。我也不耐烦听,就自个儿回了府。但半道上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些混混当着满酒楼人的面吵吵嚷嚷,只怕现在半个京城都知道了二太太假冒南安郡王之名谋算侄孙家产之事。祖父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相处了近两月,贾敬早把孙子的脾气摸透,知道他年纪虽小,心眼儿却比五六个成了精的大人加起来还多。
当下见他虽然嘴里问着该如何,眼里的笑却藏也藏不住,自家不禁也撑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小脑瓜:“瞧把你给机灵的。旁人不知你,祖父还不知你?我晓得,你留了一手,只是辈份太低,有些话不好开口。祖父刚招待了朋友,心情正好,也不耐烦去见那一府的妖魔鬼怪。我叫个人跟你过去,你想要什么,只管跟他说,他还当你卖他人情呢。”
说着,贾敬差人去唤贾珍。片刻的功夫,贾珍便颠颠跑了过来,却还带着贾蓉——原来他见贾敬偏疼贾蔷,前儿还在贾母面前要了幢好宅子,还以为是父亲年纪大了,生出含饴弄孙之心,难得贾敬找他,便赶紧将儿子带了过来,指望也能得些好处。
过来后见贾敬只淡淡地对贾蓉点了点头,贾珍不免沮丧。但听贾敬说罢意思,顿时又满面红光:“父亲放心,这事全包我身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二太太也忒不地道,竟欺负到蔷儿头上。若不狠狠压制一番,还当咱们东府没人呢!”
贾敬没好气道:“你当我看不出你那小算盘?丑话说在前头,不管蔷儿要什么,你都得替他争来,不许妄动分毫。至于你自个儿挣得多少,全靠你的本事。”
被父亲点破心思,贾珍也不尴尬,只管闷笑。之前他从贾母那儿刮过几次东西,但着实少得可怜。这次逮着机会,又是奉了父亲的意思,怎肯放过?
加之平日里他对荣府的太太老爷们足够恭敬,对方却颇有几分傲慢。贾母更是时不时当着众人的面说他,下他面子,心里早暗暗积了火,现儿有了机会自是不会手软。
回想着积年在二房处看到的好东西,贾珍笑得见牙不见眼:“总之,父亲请放心。”
贾敬懒得同他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他便宜行事。贾珍便拉了贾蔷,兴高采烈地坐到厢房细问情况。
贾蔷虽瞧不上这个叔叔,但目下对外正用得着他,便也不挑剔,遂将底牌都告诉了他。
起先贾珍还听一句赞一句,到最后却是彻底哑了声音。同贾蔷说定提早用了晚膳便去荣府,他便走了出来,一把揪住正扑在丫鬟身上玩荷包穗子的贾蓉,不轻不重地往屁股上打了几下:“你这小崽子,若是有贾蔷一半的精明,我后半辈子可有指望了!”
莫名其妙挨了打,贾蓉顿时抽噎起来。又因贾珍积威,不敢放声大哭。只将贾蔷的名字在心里狠狠念了几遍,对这个昔日听话、如今却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堂弟多了几分赌气似的讨厌。
荣府这边,因贾政是个不擅俗务的,闹了半日也未将诸事料理妥帖。又见贾赦与邢夫人迟迟不曾露面来看望贾母,便差人去请。
过得半晌,包裹得像个粽子似的邢夫人一喘三咳地由丫鬟搀了过来,说贾赦还在外头,已打发人去找。自个儿染了风寒,怕待久反倒过了病气给贾母,于病人无益,只略站了一站便回去了。
贾政不知邢夫人因贾赦那席话,已是对贾母不抱指望。这番过来不过是碍着规矩打个照面,兼看看二房的笑话罢了。且又不想服侍贾母,是故托辞走开。见邢夫人病得头都抬不起来,也只得抱怨时候不济,诸事都凑在一处,没奈何,只得继续忙乱。
等贾母服了静心安神的汤药睡踏实了,贾政亲往王夫人处去了一趟,把哭闹不休的妻子责骂一番,命她不许再嚷,乖乖待着;又严辞喝退了仗着官身跑进荣府来接祖母的赖尚荣;末了听说冷子兴被绑后还在柴房里喊冤,遂命人又赏了他一顿板子。
好容易事情暂时料理停当,贾政刚想到赵姨娘处用迟了半个时辰的晚膳,却又听说东府来了人。
因之前贾珍一直对贾母低伏做小,在他面前也十分恭敬。贾政虽不致因此轻狂无礼,心里却难免将贾珍看低几分。当下听说来的是他和贾蔷,便懒得敷衍,皱眉说道:“告诉珍大爷,就说我累了一日,已是躺下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话音未落,便听书房外响起贾珍的声音:“二老爷,事情紧急,可是万万等不得。横竖都是一家子,你老累了只管歇着,我自站在榻边同你说。”
说话间,贾珍已大步走了进来。贾政阻之不及,因被当面戳穿了借口,不免有些讪讪的,便不好再端着长辈的架子责备他擅闯。
贾珍这次全无往日的小心赔笑,才不管他的脸色,带着贾蔷往跟前一站,拱了拱手肃然说道:“今日之事,侄儿都已知道了。请问二老爷可有派人往那飞白楼去?”
“飞白楼?”贾政莫名其妙道:“去那儿做什么?”
贾珍心中大乐,面上却装得十分着急,顿足再三,唉声叹气:“那起人就是在飞白楼堵下蔷儿的,口里还说了好些没王法的浑话,什么二太太假冒南安郡王府之名,又说是二太太指使谋夺蔷儿的宅子,已统统被别人听了进去。向来流言最快,若不想个法子,这些话迟早要传遍京城!”
“什么!”贾政古板有余,变通不足,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听贾珍一提,顿时惊得站了起来,长袖带翻了茶盏,茶水淋淋漓漓洒了一身也不理会,只惊呼道:“怎会如此!”
见贾政偌大的年纪,遇事还是这般反应,贾珍忽又觉得,自家的蓉儿虽不如贾蔷,或许还是能指望一二的。
贾蔷趁机“天真”地说道:“二老爷难道不知酒楼人多口杂么?哪怕一点小事,也能闹得天下皆知。”
贾珍又帮腔道:“酒楼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最容易生口舌是非——况且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侄儿刚才还在院里看见赖尚荣,想来之前老太太查证时已惊动了他家。此人素不省心,倘若他对外人胡说八道,那些好热闹的人必是当成铁证到处混说。一旦这话传到南安郡王府,我贾家即刻便是大祸临头!不知二老爷可想出对策没有?”
但贾政哪儿有什么对策?不过手足无措干着急而已。贾珍贾蔷也不说话,直等贾政满面焦躁,急得像丢了骨头的狗似的团团转,贾蔷才给贾珍使了个眼色。
得到暗号,贾珍心领神会地说道:“侄儿得到消息后也是发愁,一路走一路想该如何平息,倒是想出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听到这话,贾政顿时如猪八戒得了人参果一般,急不可耐地问道:“什么法子?快说!”
见他到了这会儿竟还拿大,用发号施令的口吻,贾珍肚内暗骂一声,马上决定将原本想好的价再加一万:“花银子买个清静安生。”
“花……银子?”贾政一时转不过弯来,“怎么个花法?”
“蔷儿去的是二楼雅座,照飞白楼的规矩,二楼需得事先订座。只要找店家要到今日的客人单子,由小二说明他们的样貌,让蔷儿回想当时有谁在场,再挨个去登门拜访送银子,求他们莫要声张,或许还有挽回余地。”仗着贾政不知俗务,贾珍信口给飞白楼胡诌了个新规矩。
不过,任贾政如何清高脱俗,有一件事他却是知道的:“这……客人有多少?得要不少银子吧?”
贾蔷闲闲道:“约摸十几二十人吧,拼着每人一千两,怎么着也能堵住他们的嘴。”
见贾政面露难色,贾珍又添了根柴,挑得火越旺:“五万两银子,换得荣府太平,侄儿以为值得。”
“五万?!”贾政大惊失色:“一二十人怎会要五万两?”
“二老爷怕是不知,飞白楼正是南安郡王的产业。二太太的人在人家的地盘上,诬陷说他家要讹诈蔷儿,难道不该给人一个交待?他家可不比去吃酒的客人,一份厚礼是跑不脱的。侄儿说的这数,只怕还少了些。”
贾珍已将利害剖析分明,五万两与整个荣府相比,孰轻孰重,贾政何尝不知?但却不免阵阵剜心割肉地刺痛。
纠结半晌,贾政长长叹了口气,肉痛万分地说道:“既这么着,我拿银子出来,再派两个人跟你一起处理此事。”
贾珍尚未答话,贾蔷已然微笑起来:“到底二老爷想得通透——外事既有决断,该说说家事了。侄孙打小没了父母,孤苦伶仃,身世凄凉。二太太身为长辈,却不知疼惜,反而设法坑害我。我年纪虽小,却知道有些气是忍不得的。我已决意要请族人评理,只是叔叔虽是族长,到底矮了二太太一辈。我明日便请祖父写信送到金陵老宅,请族中老人们进京说道说道。今晚特地过来知会二老爷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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