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采的身体底还算是不错的,在床上躺了几日便已经好了大半,趁着夏季才开始不算热,便换了较为轻薄的碧色衣裳出了门,就在院里转了一圈。
萧府坐落在京城的东南角,就在距离皇宫不到两条街的地方。相对于整座城来说,算是气候稍好一些。府中种了不少绿植花卉,仅仅是花园中心的那一方大水塘里的荷花,就已经足够萧采看一个夏季了。
那新荷还未开,莲叶却已是田田。
放眼望去一整片绿,倒也是舒心好看。萧采坐在水塘边的亭里,惬意地吁出一口气。这几日将她闷在屋里,着实是辛苦,如今一出来面对这自然,心情自然也雀跃了起来。
萧采拿手绢薄薄铺在脸上,笑意盈盈的冲着天自言自语。
“结香,这北方的天气虽然变化大,却比南方来得干脆许多,你说是不是?这些天将我闷坏了,没想到一走出来便是如此好风光,只穿着这一件薄衫竟也不觉得凉,看来是夏季真的要来了……”
她说了好半天,却没听结香回话,方才想起结香回屋去给她拿罩衫去了。
萧采掀开脸上盖着的薄绢,便看见了地上的一双穿着云头履的脚。
薛澄正站在亭里,言笑晏晏的样。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同样也是薄薄的,在微风里衣袂飘飞。底下一双黑色金线的云头履,便落入萧采眼里。
萧采骤然一惊:“王爷。”
薛澄不以为意,反倒显得有些不悦:“本王本就是冲着轻松自在才来这相府,若是阿采你还叫我王爷到没意思了。”
萧采僵硬地站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止该叫他什么。
薛澄笑了一笑:“不如阿采你就跟着柳柳叫我澄哥哥,或者……”他踏近了一步,惊得萧采几乎要后退,“你可以同我哥哥一样,叫我阿澄。”
萧采脑中一片空白,电光火石之间竟然又想起了在那个山寨里,薛洲同她说的那些类似的话。那个时候的萧采竟然没有此事的抵触情绪,只觉得薛洲是个为温和可亲近的人,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反应。
可是眼前的人,类似的话语,却让萧采生出一些不适来。
她微微垂下头,对着薛澄恭敬地躬了躬身:“王爷便是王爷,无论在宫中或者在这相府里头,王爷不喜,但是作为臣下的礼是不能免除的,望王爷体恤。”一番话说得薛澄愣了一愣,而后便是一股恼意。他何曾吃过这样的闭门羹?薛澄当即就要发作,却终归想到了她是相府小姐,还是忍了下来,甩了袍袖便走。
萧采也不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将这尊大佛送得没了影才敢挪动脚步。手心里浮出了一层薄汗,还有几个深浅不一的指甲印。萧采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暗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至于其中因果,却并未细究。
结香不多时便赶回来了,在上听得了几个丫头在说永嘉王爷的事情,便只当是笑话讲与萧采听。“小姐,我上听得几个丫头说,永嘉王爷平日都是留在府里用过饭的,今日却不知怎地,一身怒气地走了,倒像是个孩一般……”结香捂着嘴偷笑,萧采心中却是转千回。方才拒绝的时候那些勇气此时已经大半消磨光了,结香不提还好,这一提起来心中便开始有些慌。
她说那些话时时全然没有顾忌其他的,若是永嘉王爷生了气,归罪于萧家,那便是她的罪孽了。在她的理解中,在这样不平等的时代里,若是惹怒了王爷这样的人物,怕是会给全家惹来不必要的灾祸。
萧采将结香递过来的果盘一推,便要起身。
结香不知是为何,正感慨着,便看见萧柳从回廊那一头施施然走来。萧柳年纪虽小,却已经开始拔个儿了,穿着艳桃红色的薄衫,瞧着也像是个大姑娘了。远远见了萧采便朝着这边挥手,萧采这才定下了心神。
“姐姐,怎的一个人在此处吃果?身体可是全好了?”萧柳坐在一边的石凳上,从果盘里挑了半块杏脯,刚一入口便叫了起来:“姐姐,这个是什么?”
萧采安下心来,萧柳与薛澄的关系非同一般,如实告诉了萧柳倒也指不定能够成事。这么想,便重新坐下来,眉眼含笑:“这是我从南方最著名的酒家杏花楼买来的杏脯,一年只产几十斤,爹……何家怕我思及家乡便给我买了不少。”
萧柳并未听出她话中的停顿,一门心思扑在这杏脯上。
“柳柳,我同你说一件事。”萧采将她吃杏脯的手指轻轻按住,阻住她的动作。
“何事?”萧柳嘴里还含着一块杏脯,含糊不清地侧着头看她。
萧采便将适才在这同一个亭中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告诉了她,却不知,萧柳一听完便愣住了,而后便是一阵没心没肺的笑声。
萧采不明就里,连忙作势要撤去果盘,萧柳这才答话:“澄哥哥便是这样的性,你今日惹恼了他,他不会生气的。我小时候也时常惹怒他,他便就是这样甩手走了而已,好姐姐,不碍事的。”
萧采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瞧着萧柳像是小花猫一般吃着那杏脯和其他的果酥果脯,不由得失笑:“傻妹妹,慢点儿吃。你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些。”
萧柳自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笑得为开心。
“姐姐可知,洲哥哥将要回来了。”
萧采手中的汤匙一顿,“叮”地一声便敲进了红枣汤碗里。这个称呼,还是让她愣了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永和王爷的名字。
“不知。”萧采随口应了一声,脑中尽是一团浆糊。
萧柳并未发觉她的异样,依旧笑眯眯的:“此番洲哥哥前去南方,是为了清剿山匪,如今回来,任务大抵是结束了。洲哥哥从小便是如此,皇上总说他堪当大任,不像澄哥哥……”萧柳提起薛澄,便笑得越发的开怀。
萧采却有些愣。
清剿山匪……
她的生命原本与那一群山匪并无关联,而是如今她却免不了的替他们担忧。容洲手底下的人,究竟能否在这位王爷手中保下命来,萧采也未想到自己竟如此揪心。
只是幸好,她曾说过的,他们若实在是撑不下去便来京城找她。如今看来倒成了他们唯一的去处了。
萧柳推了推萧采:“姐姐,你想什么呢?”
萧采抿唇一笑:“没想什么,不过就是想一些小事。”
萧柳乐呵呵的,也不再问,天色不早便跟着去她的房里要了果脯便走了。萧采一个人安静下来,反倒更是显得忧心。
此时正在清剿山匪的薛洲的全盘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他在此地驻兵,同时占山为王四月有余,如今终于眼看着全部的大鱼陆续入网,就等他的收网了。身边站着的涂江,看着自家主脸上的坚定,心中更是生出无穷的激情来。身为王爷,薛洲尚且为国为民做到这种地步,他们也必将誓死效忠以表忠心。
薛洲沉静地看着眼前,他们站在山顶最高处,俯瞰着底下的绵延丘陵。此处算是南方少见的高,薛洲一身便衣,脸上那一层薄薄的白玉面具已经除去,面如冠玉。他并没有穿铠甲,整个人也因此显得柔和下来。
“徐建带一队人马,从左侧包抄,张雄攻中段,涂江,你去右侧进行最后的拦截。”薛洲镇定冷静,看清眼前的形式以后,再作出判断便不会出错。
涂江双手抱拳接了令,却仍有些犹豫:“王爷……”
薛洲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自从宫中的明贵妃给幼年的他下了毒,他便不能将武拓展精进,若是遇上强大的对手,便只有一死。涂江跟着薛洲多年,对他的脾性再清楚不过,只是这山匪过于强悍,将薛洲独自一人置于此种境地,涂江仍旧是不能安心。
“本王不碍事,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薛洲语气沉稳,不容商榷。
涂江犹豫再,还是只能妥协,对着薛洲抱了抱拳:“是。”
周边的人全都散去,薛洲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站在最高处。南方的地势不高,本就是看不清星空的,这一夜也是如此,暖风拂面,天上零零散散挂着些许的星。薛洲抬起眼看了一眼,嘴角噙着一个温柔的笑容。她便是这样看了十六年的星空,而现在,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奇妙,她正在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天空底下,而他,享受着属于她的夜色。
思及萧采,薛洲的心底便是一片暖意。
幼年时的记忆固然是重要的,对于薛洲而言,更重要的却是如今。这一此清剿结束以后,他便会回到京城,到时候,便是赐婚的好时候。小姑娘一身喜服的模样又出现在了他的头脑中,那一天,仅仅是看着她,便让他觉得心神皆醉。他已经等不下去,他想要知道,在真的嫁给他的那一天,他的女孩是否仍然会像那一天一样。
还记得她盖着鲜红的盖头,不安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指,如同他们当年初见时。她仍然是那个小女孩儿模样,纯真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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