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洲回到王府便将那一壶酒一饮而尽。他从未如此放纵自己,即便是在边境打仗,寂寞孤独,也断断不碰酒和美色。喝酒使人乱性,而美色……是因为他从未对任何一个除她之外的女动心。多年的习惯,已成自然。他这一辈,怕是也不会对旁的女人多看一眼。这件事早在救下棣棠的时候,他便已经认清了。
棣棠是他在战场上捡回来的战俘。当时她的身已经是透支尽了,只剩下虚弱的最后一口气。他救她的时候,她便曾经说过,若是王爷不嫌弃,棣棠甘愿为奴为婢。只是他根本无心,即便是面对如此美人,也提不起半点兴趣来。
薛洲苦笑,对着月色又饮了一口。
人道是酒能解忧,他却只觉得愁上加愁。
王府中的老仆也是头一回见着薛洲这个样,心中担忧得很,却也不敢上前去劝,只得由着他这般不要命地喝。
差不多到了深夜薛洲才堪堪停下酒杯,摇摇晃晃地回到内室。他本就不喜有人贴身伺候着,室内空无一人,越发显得冷落。薛洲的酒却忽然醒了一般,望着这满眼的空落,慢慢沉静下来。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现出许多画面。方才想得多,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她的沉默。
如果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不喜欢”,那前面那一段常常的沉默,又算是什么?
薛洲忽然在黑暗中笑了起来,如同流淌在黑夜里的泉水。
*
这一头的萧采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露了陷,只是傻傻躺在床上,想着方才他说过的话。夏夜的蝉鸣,将她的思绪又沉淀下来不少。她开始真正考虑起他所说的话来。
圣上看起来对父亲很是器重,想必不会因为她的缘故去怪罪父亲,若是她真的跟容洲走了……或许,也是不会招致大的祸端的吧?
萧采翻了个身,朝着床内侧不安睡去,却不知,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就会根深蒂固。那些考虑非但不会消减,反而会像烧不尽的野草,只会越发拔节生长。甚至就在她的梦里,也都出现了那些令她觉得向往的画面。内蒙古的草原,**的蓝天,还有江南水田里一望无垠的稻谷。她想要的,不过就是那些。
萧采次日早晨起得很早,站在院里看着开得鲜艳的一缸莲花。
莲花才开不久,先前始终是一颗花苞,萧采也不只是什么时候,竟在一夜之间,便全部张开,成了眼前这般漂亮的模样。
萧柳过了不久也起了,喝过由丫头煮好的清凉润肺的合汤,便往萧采的院来。萧采昨日便不知如何去劝说,今日见她主动过来,也是没有想到。本以为因为薛澄的缘故,两个人必定会疏远一些,却并没有。萧柳身后的大丫头玉蕊跟着,得了萧柳的示意之后,便将手里的一小盅汤搁在了萧采的石桌上。
玉蕊是玉簪的姐姐,这个名字也是萧采听说之后一并给改的。
萧采瞧着桌上摆着的漂亮的碗,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看着萧柳的脸,神色有些尴尬。
反倒是萧柳笑了一笑,将下人们全都退散下去,才坐在了萧采的身边:“我昨日怎么都睡不着,性起身给姐姐熬汤。这是第一回做,不敢做难的,只熬了些绿豆白芸豆合之类的食材,清热的汤,姐姐尝尝。”
萧柳一手揭开盖,将小碗往萧采的面前推了一推。
萧采仔细看了看她,果真眼中都是些细细密密的血丝,心中越发心疼得紧。而这事怨不得任何人,一切都是命中已经注定了的,任谁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可怜了她的妹妹,竟为了这一桩事,变成这幅样。
萧采心中般起伏,口却讷讷不能言。怔了好久,只能拿起勺舀了一小勺,送进口中。合的苦,绿豆的清甜,还有白芸豆的软糯融合为一,萧采不敢说这是她喝过最好喝的汤,却差一点落出泪来。
萧采放下勺,将萧柳的手指一把捏住。果真,她的手指,即便是在大夏天的清晨,也是一如既往的冰冰凉凉。萧柳脸上闪过一丝无所遁形的慌张,叫萧采看得越发难受。
她将萧柳抱进怀里,二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在庭院里拥抱着。
用膳的时分,萧承付还是问起了这个问题。萧承付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家,只是皇命已下,即便是圣上对那个人有所亏欠,也断断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他虽然想要萧采幸福,可目下更为迫切的,是这王府上条性命。再说薛洲对阿采的情意,萧承付也不可能全然没有感受到。
萧采面色发白,犹豫了好一阵,还是跪倒在地。
“父亲……女儿还小,尚且不想要嫁人……”
“胡闹!”萧承付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搁,茶水四溅。萧采也有些哆嗦,却还是执意要跪着,不肯起身。董如青看得心疼,在一旁偷偷挨着萧柳抹泪。萧承付却仍未松口:“皇命已经下来了,若是不嫁,只怕你是嫌活得长了!”
萧采心底一阵发凉,却还是固执地不愿意站起来,眼睛憋得通红看着萧承付,却忍住了泪。萧承付盯着她看了许久,语气也软了下去。“先起来,明日上朝我再去问问吧。”
他没有说为父,也没有自称本相。他忽然就像是苍老下去,但仅仅是在那一瞬间。萧采恍惚觉得,萧承付并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董如青这时候才将她扶了起来,靠在萧采的肩头小声地哭着。
萧采的直觉忽然就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皇上对她的格外开恩,皇上看她的眼神,还有萧承付看她的眼神……那些都仿佛是在说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全都被蒙在鼓里。
萧采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董如青的后背,转过头去看萧承付,果然望见了他还来不及隐藏的眼神。
痛苦。追忆。不舍。
却独独没有看董如青时候的那种淡淡的无奈。萧采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总在看向母亲的时候带着那种类似于愧疚的眼神,现在却一下想通了一大半。
萧采面色发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进退。只能动作僵硬地拍着董如青,直到她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才找了一个理由,急匆匆地离开了那个让她心乱无比的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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