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怀离说的果真没错,上了船才知道,跟上午那条真是天壤之别。
宽阔的夹板一角铺着粗大的渔网,高高竖起的桅杆上驻足着一只鸟儿,下面的船舱也很多,可供租赁。
燕怀离要了两间房,挨在一块儿。
她眺望远处,古老的青州城就像一个稳健的青壮年男,用他勤劳的双手赋予这个城市的人们过着稳定,安逸的日。虽然不似都城那样透着奢靡的调,可这样的生活,才让人觉得真实,也让人觉得踏实。
她忽然想起来下午燕怀离去的样,不禁揶揄起他来:
“我还以为,你不信这些东西的,过去五哥爱读《周易》,《滴天髓》,你便说他沉迷于玄黄之术,恐难堪大事,如今你居然去测字,这算不是自相矛盾呢?”
“人对于未知的还是有些恐惧和害怕,墨家讲鬼神之说,便连儒家也是说要敬畏鬼神,由此可见这世上有些事情还是说不清楚的。测测字也是问个安心罢了。”
看来他是默认了。
升平嘟起嘴巴:“没劲。”
“什么没劲?”
“最近你总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倒是宁愿你还能气气我,跟我斗斗嘴。”
瞧着她气闷的样,燕怀离不禁笑了:“我让着你,顺着你还不好?”
“也不是不好。”升平抓抓脑袋,该怎么说呢,反正跟自己争执打趣的时候,他的眼神是活的,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不像现在,有些宿命主义论,好像一阵淡淡的轻烟,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消失一般,就像他忽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知那一日,会不会也忽然的消失呢。
想到这里,升平忽然觉得惶恐起来。
“好好好,日后我什么不依着你了,与你背其道而行之,好了吧。”燕怀离故意逗他:“单看晌午就知道,若我真敢那样,只怕这条腿都保不住了。”
“那如何能一样。”升平低下头,想起午饭时那个让人心生不快的妙龄女,心中便有些不高兴,补充道:“若是在女一事上,你只管样样都听我的便是。”
燕怀离点点头:“好——都听你的,你让我听我便听,你让我不听我便不听,可好?”
说吧,还拱着手,做了个十分尊崇的样。
升平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起来,可是,世间本该如此,她那些出嫁了的姐姐和姑姑们,不也是将驸马郡马一个个管的服服帖帖么?
她笑眯眯的挺直了身:“嗯,如此甚好。”
人渐渐都上齐了,能交上二两银租赁船舱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选择在夹板上,反正到了傍晚船便会到达扬州,年关将至,家里使银的地方多着呢,实在不必费这个银钱。
起先他们也在夹板上,又过了一会儿,天空忽然飘来几朵乌云,阳光也不那么金灿灿了,黯淡下来,夹板上的温一下便低了下来。
燕怀离见她抱着胳膊,搓了搓,就说:“咱们回船舱把,过一会儿,只怕更冷了。”
升平看了看微微发暗的天色,点点头,两人便走到夹板中间,猫着腰下了船舱。
进了屋,升平坐在床上,用手成了撑头顶的夹板,赞许道:“嗯,不错,挺结实的,这下不用怕半夜有人掉下来砸到我了。”
她这话让燕怀离谛笑皆非:“怎么你被人砸过?”
“那倒没有,我可是第一次坐这种大船呢。”以往宫里的游船都是雕梁画栋,美则美矣,大多是按照画舫建造的,只能待几个人,没有什么实用性。
况且宫里的贵人们,也只是闲暇时坐着画舫游湖,从楚宫这一头到玉山别院,两盏茶的功夫,便是最长的了吧。
又哪里比的上这种是在江河里行驶的大船,是以升平一直忧心着,夹板万一掉下来砸到怎么办这个问题。
要知道,画舫可没有这么多层,人们都站在上面。
燕怀离摸了摸她的脑袋:“就你的奇思妙想多。”他用手猛烈的敲击了几下夹板,夹板仍然纹丝不动:“看到了吧,这种大船也不是几个月便能制成的,打龙骨,选木料,便光是这外面的刷漆,前前后后就要八道工序。这么一条大船建成每个两年的功夫是根本别想。又怎么会如你所想那般不堪重负。”
升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知者无罪嘛,再说我从来也没见识过呢。”想到这里,她便开始惆怅起来:“早知道当初便多读写书好了,想必《天工开物》里应该有记载,不过我总觉得枯燥,看不下去呢。”
所以这会儿,在他面前就现眼了。
“嗯,《天工开物》的确是枯燥了些,我也不爱。”
“真的?”升平瞪着眼睛,上下仔细打量着燕怀离,又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狐疑道:“可是老师却将你夸的一朵花似的,就连五哥这样的书呆也应该被老师说不如你呢。”
燕怀离倒也不谦虚:“嗯,我只是脑比他好使罢了。”
升平见他平静的说着这件事情,脸上丝毫没有骄傲的神色,好像就是在陈诉一件事实般。
的确,他的聪慧在楚宫中是个心照不宣的事实。
想到这里升平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五哥经常笑话我是个笨蛋,若是你这话让他听到,我倒是很想看看一向自负的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
忽然又想到,五哥笑自己是笨蛋,他又觉得五哥傻,那自己岂不是。
无论如何,被排在食物链末端的人或物,都是郁闷的。
转念一想,就算他在顶端又如何,他是她的,只要让他听自己的,那自己不也升为顶端的顶端了?
这么一来,便循环上了。
“不知道的事情可以问我。”燕怀离望着她,慢慢开口:“我讲与你听,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升平看着他含情脉脉的眼睛,忽然间就不知道视线该放在那里才好了。
稳健的大船在辽阔的江面上行驶着,波澜不惊,谁也不知道这底下的暗潮涌动,或许一切的阴谋都在看似平静的局面下暗暗进行。
黎明前的黑暗,也是逢魔时刻,最最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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