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是周奉贤。
只是,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升平挑起帘,头伸了出去:“是周家兄弟啊。”
“嗯。”周奉贤看上去似乎风尘仆仆,一跑过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吁吁:“听说,你要上金陵去了。”
“嗯,我去寻亲。”
周奉贤的眼神十分渴望:“那日后还回来吗?”
升平摇摇头:“恐怕是不会来了,你也知道,我没什么亲人了。”
周奉贤眼睛里的光芒,瞬间熄灭了。
“也好,有亲人在身边照料着,一切都能稳妥些。”他抬起眼帘,勉强的露出了个微笑:“只是日后凡事要照料好自己,金陵不比王家庄,大地方的人相处起来也不容易一些。”
“嗯,我知道了。”升平点点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没了。”周奉贤摆摆手:“一顺风。”
“谢谢。”
周奉贤见升平缩回了脑袋,马车开始前行,渐渐的,一点点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他开始后悔,升平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时候,他就应该大声的说:你能不能不要走,留下来。可是他不敢,他怕被拒绝。
或是再早一些,那会儿她还没有找到亲人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孤女的时候。若是自己再坚持一些,让娘亲去提亲,那么她一定会答应的。这会儿,或许两人早已经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了。
周奉贤看着远处的落日,心中忽然觉得莫名的悲怆,好像内心中有什么东西,丢了一块。
昏暗的马车内,升平饶有兴致的看着头顶散发出淡淡光泽的夜明珠。
“哼,好大的狗蛋。”小公阴沉着脸:“老一会儿便叫人去把刚那个奸夫塞进猪笼沉塘里去!”
升平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头顶的珠,不时的还伸出手去摸,冰凉的触感令她暗暗惊奇,居然跟楚宫里的不一样呢。
“你还笑的出来?”小公咬牙切齿:“不怕老将你一起办了?”
“只是同我说两句的邻居您都看不顺眼的话,那从小到大跟我说话的人说了去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升平已经摸清楚了她的性格,你越是解释,她越是来劲。反而这样不搭理她,她自己没趣,一会儿便过去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小公才气闷的开口:“我知道你们没什么,可是我就是不喜欢那个人。”
升平点点头:“嗯,我也不喜欢他。”
“真的?”小公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急切的坐在她身边:“那老找人将他做了好不好?反正碍了咱们的眼。”
这个人,还是句便暴露了本性。
升平也不理她,只是撩开了窗帘,一股热浪顿时扑了过来。见远处天色渐渐昏暗,头顶上不时有乌鸦阵阵。血色残阳挂在枝头,好似在眼前,又远似在天边。
“嗯,还是马车里舒服。”升平将手伸了回来:“这样的天,便热成这样,若是入了暑伏,还不知道会不会将人晒成肉干呢。”
“那你也不用担心。”小公洋洋得意:“每年一进伏天,便有冰块送来,到时候屋里沁凉沁凉的。果也是用冰拜过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可不是操心这个呢。”升平马车走动时幕帘晃动,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一道道的洒在马车上:“对于达官贵人来说,一年四季,可能并无区分吧,春秋舒适,夏有冰块,冬有地龙暖炉,还可以煮酒赏雪,也算一桩雅事。”
小公笑道:“若是你也喜欢,回金陵今年冬日我便陪你,对了,金陵的宅后面还有两株老梅树,腊梅一开幽香四溢,沁人心脾。摘了泡茶也不错的。”
显然,他以为升平是羡慕了这种生活,才由衷感叹。
“只是姓们在酷暑里依旧得顶着烈阳耕种,冬日里一面盼瑞雪兆丰年,一面又担心天冷家中老人孩难捱这九寒冬。”
小公很是不以为然:“那与我又有何干?人生下来便分六九等,姓羡慕官府,官府羡慕公卿士族,士族上面还有皇族。怪只怪没有托生个好人家去。”
升平知道她实在固执,道理都明白一时间也不容易说通,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听不听在她。
马车缓缓的前行,两人都沉默无语。
“哎!”小公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莲足:“去了金陵,你想做什么?”
升平懒得理她,坐了一天的马车感觉身上这会儿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胃里也跟着翻腾起来。
好在小公并没有在意,自说自话起来:“你说我去金陵开家青楼如何?”
升平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惊的抬起眼看着她。
好像就料到会是这个反应,小公一点也不稀奇,笑眯眯道:“在这江南水镇住久了,也听没意思的。回了金陵估计跟现在的日差不多,不过是换一所大点的宅。从一个牢笼搬去另一个牢笼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还是笑着的常态,但是升平能感觉到她眼底的自嘲与讥讽。
“小公说笑了,您若是在牢笼里的话,恐怕不知牢笼外多少人眼巴巴的恨不能跟您换呢。”升平压下胃部的不适,慢慢开口企图转移话题:“为什么要开青楼呢?若是想打发时间,能开的铺多得是。”
“起初我来的时候,是住在扬州的。”小公将身往后一靠,一双长腿敲在桌上,十分舒服:“都说烟花月下扬州,秦淮名妓艳满天下。我可是慕名而去的,谁知道,真是令人大失所望,都是一些胭脂俗粉罢了。”
升平便知道,这人一向是不安常理出牌,也不知道人家看她一个姑娘家去逛青楼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这人,更恶劣的都做过了,逛个窑,反而在她这都不算什么事了。
“所以我就在想啊,这秦淮河还真是徒有虚名。若是有朝一日,我也开一个青楼,必定要不负盛名,冠绝天下。”
说罢,她转过脸,笑的十分得意:“怎么样,老的志向是不是很是不凡啊?”
升平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因为确实不凡。
胃里那股不舒服的劲儿又上来了,这次来的又凶又猛,直接顶到嗓眼,她捂住嘴,剩下的一只手冲小公胡乱比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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