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林美美下手以后立刻后悔，她脸色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高高扬起的手臂不自然的僵在半空，像是不知道该把那只坏事的胳膊往哪儿搁一样。
薇薇安沉默着，她并没有打算反抗，只是伸出两只手挡在脸前。
林美美像陡然间失去了全部力气，她艰难地从苍白的小脸上挤出惨然的微笑，然后说出了她刚才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她对薇薇安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好命的。”
薇薇安愣在原地，不光是脸上火烧火燎的疼痛，胸膛里像有一把刀深深浅浅的捅着，传来一阵遏制不在的绞痛。
林美美抬起手撩了撩从两鬓散落下的几根凌乱发丝，轻吁一声，平静地说，“你同情茵茵，是因为你直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整件事的本质。他们家走到今时今日家破人亡的地步，她起码得负上一半的责任，这也是我认为茵茵根本不值得同情的原因。因为她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努力过，在家族面临重大危机的时候，她还整天无所事事仍然自顾自的吃喝玩乐。”
薇薇安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发抖，“可是对于商场上那些血雨腥风、你死我活的争斗，茵茵一个姑娘家她能做些什么，她又能努力去改变什么？”
“如果她背后依仗的是秦小煜，或者是江城以外那些足以和黎氏抗衡的家族们。那么她的爸爸还会逼到自寻短见的那一步么？”
薇薇安瞬间领悟过来林美美话语里的意思。
“我说你不懂，是因为你从小养尊处优、被林家视为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别说是深陷到烂泥滩中无非自拔，就连被泥水溅脏裙摆的机会都没有。”林美美纹丝不动的注视着薇薇安，她声音里透着一种奇怪的暗哑，“可是我不同。”
房间里顷刻间寂静的像坟墓。
“你尝过从小到大被人当作耻辱一样活着的滋味么？从小到大我妈最常在我耳边对我说的话是，她就应该在我出生时就把我掐死在襁褓里。人都是为自己打算的，所以就算她真的有这样的想法我一点都不奇怪啊，因为沿江号里没有哪个正经人家会容忍自己的儿娶回家的妻身边还带着一个来不明的女儿。”林美美点上了一根烟，把手搁在膝盖托着腮，眼睛里全是回忆，“从小到大，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但那又如何，就算你和你的身边人一样从小背着lv的书包上课，这也改变不了在旁人眼里你不过是你妈和外面的野汉生下的野种这个事实。不管是同也好，老师也好，甚至是林家的人，他们看待你的目光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这么一件事，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着高低贵贱之分。”
“这一点，老巫婆应该比我了解的更为深刻吧，就算她坐拥万贯家财下半辈衣食无忧又如何，在旁人眼里她永远只是个行为不检点的弃妇，这辈都别想在同族姐妹中抬起头来。说到底，这也是生活在沿江号里女人们的悲哀，她们自身存在的价值终究是要由她们所依附的男人来决定的。”林美美仓促地一笑，“说真的，年长一些后，想到她这些年遭遇的白眼和冷嘲热讽或许不比我少，有时候我心底其实就不是真的那么恨她了。”
薇薇安这才想起她曾经亲手做过的一条新闻，早些年龚世安其实是有家世的，他是在离婚以后才正式向外界宣布他和林美美父女关系，当时在江城还掀起过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浪。那个时候，薇薇安还觉得这样龚世安这样诏示天下的做法是多此一举，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当年自己登载在杂志上的这一则小小的公告对林美美往后的人生竟然会是如此的意义重大。
薇薇安心疼的看着林美美，“那你有恨过姨夫么？”
林美美摇头回答道，“我爸从小对我的宠爱不比老巫婆如今对童童来的少……”说到这，她顿了顿，幽幽的注视着薇薇安的脸，却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即便我永远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叫他爸爸。”
林美美沉默了一会儿，她美丽的眸里万籁俱寂，没有任何声息，不知在回忆什么。“除了你以外，从小到大我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女生当中我永远是被孤立的那个，而想要接近我的男生也会被他们家长提醒到记得我保持距离。对了，后来有了elisa……”林美美提到黎安安的时候一时间有些忘形，薇薇安看得出来，从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微笑绝对是发自肺腑的，但很快，林美美又再恢复平静，显然不愿多提。
薇薇安这才记起来，林美美和黎安安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我不愿意参加你和你好友们的派对，为什么不跟着你一块喝下午茶。现在我回答你，因为在那样的场合，我永远都是插不上嘴的多余的那一个。”这时林美美才恍然醒觉过来，她指间夹着的那根烟不知不觉快要烧到了自己的指尖了。她连忙弹了弹烟灰，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抬起头，朝着前方的虚无猝不及防的轻蔑地一笑，“后来我爸离婚后，一切都改变了。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父亲是龚世安以后，从前那些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的人，再次遇到时都无比变得非常客气有礼起来。我原先平静的生活一下变得非常忙碌，轰趴下午茶的邀约不断，好像一时间全世界的人都爱我，全世界的人都想要和我做朋友。”
林美美短暂了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然而，我和秦小煜的交往的消息被曝光以后，就连江城意大利名店里那些见惯了国际巨星、社会名流的鬼佬经理们，他们收到新货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笑盈盈的和我嘘寒问暖。而以前，他们只会把我当成透明人。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怨恨责怪任何人，因为这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面目。”
薇薇安悄无声息的走上前去，张开手紧紧地抱住了她。林美美歪着头搁在薇薇安肩膀上，她语气里透露出一种有意为之的从容不迫，“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什么吗？我从小就比你更加清楚这么一个道理——只有当你是玫瑰时，带刺才是可以被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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