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后,昆山,乾云剑派,灵肃峰。
青石台上,身着夜华宫内殿弟子服饰的青年,与身着夜清宫内殿弟子服饰的少年挥剑相向。
两人的剑法,一个大开大合剑气森然,一个灵动飘逸无迹可寻,各有胜场,不分上下。
须臾,少年觑着一个破绽,陡然变招。青年撤剑回防,却终是慢了半招。
眼看这剑就要在青年肩上刺个血窟窿,少年手腕一抖,剑锋一偏,擦着青年胳膊而过,只是堪堪划破了他的外衣。
青年收势笑道:“我输了。”
少年也撤了剑,神采飞扬:“哥你让着我呢,别以为我没发现。”
青年归剑入鞘,摇了摇头:“我已尽了全力,单论剑法,我不如你。”
少年挑挑眉,做了个撇嘴的动作:“我的修为可比不上你,若真要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顿了顿,少年道:“我说,哥,咱俩就别互相吹捧了。快到晚课时间了,哥你先回九霄峰吧,我也该打坐了。”
青年点一点头,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试炼就在后日,你可要好好准备,切勿偷懒。”
少年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哥你快下山吧,天要黑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峰顶的青石台上坐下,盘坐入定,吐纳之间,空气中清灵之气凝聚,环绕其身。
青年见如此,不便打扰,转身离开。
少年纹丝不动,静心打坐。日落西山,晚霞凋零。峰顶夜空星河渐明,斜月朦胧的挂在天边。
突然,清灵之气散乱。少年猛地睁开眼睛,一手捂住心口,狼狈地弯腰喘息。
他周身环绕的气息转瞬间由清澈转为污浊,眼底泛起红色,他闭上双眼,努力将涌起的魔气压下去。
不可以……再忍一忍……时机还未成熟……虽然他无时无刻不想将乾云剑派上下血洗,但他伪装了整整三年才让乾云剑派上下相信他已涤除魔气,回归正道,怎可功亏一篑!
调匀气息,他再度恢复盘坐的姿势,却未再运行功法聚集灵气。
他放任思绪沉淀,将意识沉入已经回味过无数次的梦境的片段。
那个有谁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他的梦境,是他勉力走到如今的唯一支柱。
血翼魔,影月之地孕育的上古魔族血脉。
在乾云剑派被困五载,足以让他对修真世界从陌生到熟悉,让他了解,以前被他误认为狼妖的家伙,究竟有着怎样的实力。
上古魔族血脉,怎会因为被群妖围攻就陷入必死之境?
何况,听说当初的阵法是那家伙亲自发动的。
儿时曾经被附身的经历,更是让他对那只血翼魔的本性有一定了解。
狡猾又惜命的家伙,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死掉?
他一定还活着!
左手轻轻按了下心口,他低下头,看着掌心的红痕由鲜明褪至完全看不出痕迹。
阿妖一定会再出现,到时候,自己一定送上乾云剑派所有人的鲜血,庆贺他们的重逢。
……
陆南枝走下灵肃峰,山道崎岖狭窄,两边杂草丛生。
一只野猫蹿出草丛,又跃进另一边的草丛,不见了踪影。
天色将晚,陆南枝正往九霄峰走,突然察觉前方有人。
走近前去,只见个俏丽的少女站在路旁,看见他,双眸一亮,见他毫无欣喜之色,目光又是一黯。
陆南枝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越过少女,径直往前走去。
少女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走了一段,陆南枝无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小梨子,找我有事?”
梨树精低着头,好半天,才小声的道:“你好久没来落霞谷了。”
陆南枝别过头,不愿多看她:“抱歉,最近……”
梨树精截断他的话:“别找借口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不想看见我!”
顿了一顿,她接下去说道:“从那次事情以后,你、你就……一直对我冷冷淡淡……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可、可是我……”
五年前,姐妹花随万妖城一道沉入地底,生死不知。
陆南枝与姐妹花感情深厚,内疚自责。梨树精面貌与两姐妹相似,陆南枝见到她,不免想起故人,触动愁死。三番几次,也就对她越来越冷淡。
梨树精亦知此情。可自五年前,她未化形时,便常见陆南枝与双胞胎姐妹玩耍,当时心底就已萌生朦胧好感。
后来她被千色强行掳去万妖城,陆南枝与双胞胎姐妹来救,更是令她感念。
而这些年间在派中朝夕相处,梨树精心中原本的朦胧感情日渐清晰。但是陆南枝因往日种种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令她黯然神伤。
少女微露情思,陆南枝却始终以沉默相对。
沉默之后,陆南枝道:“虽然师尊不究,但并非所有弟子都对妖物友善,你若无事,还是尽早回谷中去吧。不然被巡山弟子撞见,又生事端。”
梨树精红了眼眶,转身不见了踪影。
“师弟真是不解风情,真是令人替那梨树精掬一把同情的泪啊。”
身后忽有调笑之声传来,陆南枝回头,只见台阶上站着三道人影。
他抱剑见礼:“凌尘师兄、凌铃师姐、凌墨师妹。”
这三人具是夜华宫弟子,除了凌尘是华座秦奉仪亲传弟子,凌铃和凌墨都与陆南枝一样,同属内殿弟子。
方才出言取笑的便是凌铃,她掌管夜华宫籍录,修为倒是平平。
凌墨入门在陆南枝之前,却因为天赋不佳,由记名弟子转为外殿弟子后,一直没有突破。陆南枝在两年成为内殿弟子,凌墨晋升反在其后,同为外殿弟子时,陆南枝喊她一声师姐,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三人也正是要去修晚课,陆南枝与他们同行,闲聊之间又谈论起后日的试炼来。
……
星河横空,落霞谷中,梨树精抱膝而坐,神色怅然。
她正愣愣的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听闻草丛中有些动静。
扭头一看,黑黢黢的草丛后,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正幽幽的注视着她。
身为妖精,她并不怕这些。
抬手往草丛里一指,一只野猫喵地一声,飞也似的跑开了。
梨树精闷闷地看着野猫跑远,心情越发郁闷。
每次见了陆南枝,她不也跟这只猫一样,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比起她来,陆南枝本就更重视姐妹花。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样貌与那对姐妹相似,对方也一样会喜欢自己。
可是如今她才明白,那对姐妹在时,她就是一个拙劣的仿冒品。
那对姐妹不在了,她还是一个令人触目伤怀的拙劣的仿冒品。
还不如当初变化一个完全不同的样貌,这样起码陆南枝不会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可是现在醒悟也已经晚了。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梨树精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草丛中再一次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梨树精听在耳里,越发心烦。
这些该死的野猫!
她随手又是一道法术甩过去,寒光没入草丛,发出噗的一声。
咦,好像不太对?
鼻端嗅到了诡异的气味,梨树精猛地站起来,忽然身子就不能动了。
草丛黑沉沉的阴影在眼前逐渐扩大。
黑影翻涌,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人的轮廓。
轮廓蠕动着,梨树精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耳边问:“你想要你的心上人?”
想!当然想!
梨树精心中哀嚎,却紧紧闭着嘴。
对方身上散发着魔气,却显然不是天生的妖魔,而是人类中的魔修。
正如大部分人类不喜欢妖怪,大部分妖怪也不喜欢人类。
梨树精虽然喜欢陆南枝,但也只是喜欢上了这一个。跟乾云剑派和平相处,也只是因为形势比人强。
她是不信任人类的,尤其是魔修,简直比大部分大妖还要可怕。
大妖还会看在同为妖修的份上网开一面,人类的魔修想坑妖的时候,呵呵。
轮廓见她不说话,嘎声怪笑了一阵,好似恼了:“区区一个小妖……”
轮廓蠕动着,漆黑的影子蜿蜒,爬上梨树精的身躯。
黑色迅速覆盖了梨树精全身,淹没头部之后,顺着她的五官七窍往她体内蔓延。
梨树精只感觉一股阴寒将她笼罩,随即意识变得模糊。
魔修操纵阴影,轻而易举的掠夺梨树精的魂魄。
突然,阴影一颤,他轻咦了一声。
无数绚烂的小花突然从阴影中绽放,每一朵花盛开,便吞噬掉一块阴影。
阴影被吞噬的痛楚直击灵魂,魔修一抖,撤回阴影,将梨树精甩了出去。
梨树精软倒在地不省人事,一条花蔓自她胸前生出,开出一朵幽蓝的虞美人。
魔修冷哼一声,看了那朵蓝色虞美人一眼,重没入阴影之中。
虞美人乍开乍谢,花蔓蜷曲,重又回到梨树精体内。片刻之后,梨树精悠悠醒转。疑惑的打量自己和四周,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躺在草丛中了。
……
血红的满月与苍白的弦月高高挂在天空。
月色满西窗,月光下,美丽的蓝衣花妖脸色骤变,合目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
一旁一身紫衣的青年问:“怎么了,千色?”
千色答:“有人动了留在人界的棋子。”
青年问:“乾云剑派?”
千色摇了摇头:“不像,我感应到一股魔气。”
考虑片刻,她起身道:“我去将此事禀告主上,泽萝,这里就交给你了。”
泽萝望着千色匆匆离去的背影,再看一眼骤然扭曲的空间,苦恼的皱起眉头:“……我不喜欢太辛苦啊。”
空间撕裂,将人界的妖物拉入此间。
几十只实力不一的妖怪神色戒备,相互打量,最终都将目光锁定在神情明显与他们不同的紫衣藤妖身上。
一只额声利角,皮肤上布满毒鳞的妖怪厉声喝问:“这是何处?!可是你捣的鬼?!”
泽萝揉了揉耳朵:“声音这么难听就别多话了。唉,节省时间,臣服,或者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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