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恭顺归座,丝竹又起,仙娥们眼角骨碌碌的瞥着主位之上,舞得愈发卖力动人。
流波池水愔愔,隔着白玉围栏微微荡漾,柔美清澈,似是玉人淡淡波动的心情。
点点飘荡着的桃花瓣,露闪珠光,流过鹤渡桥下暗波轻晃,回忆着某年,凡尘中的一程烟雨相遇。
桃花娘娘眼眸中光影掠过,心思挣扎了半晌,忽然咬了咬娇艳欲滴的红唇,转向了身侧那个身着明重紫衣,垂眸凝望着席下,一直未做声响的俊逸男子,脸上显出了淡淡欢喜之色,白皙的脸颊渐渐的泛起红润,美目若秋水盈盈望去,丝丝含愁羞涩,却又风情不已:“数年前,吾遇难九功山,多蒙风州上仙出手相救。吾本是想,亲自去登门风华林拜谢的,可惜听闻上仙正奉帝君神谕,在四海追剿妖邪,云踪不定,一直缘悭一面,今日才得机会,谢君大恩。”
阵阵的清风,仿若从天河深处吹来一般。
花瓣四起,流波水光细碎,空气中浮动着淡淡暗香。
风州息和静静抬眸。
一瞬间,
万籁俱寂。
掠过层层记忆而来的那种美,让她一瞬失去了自己的思绪,失去了思考和语言的能力。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人颀长的身影静默,明紫盎然,飘摇着,晃动着,如时光深处的尘烟几许,隔着飘渺雾帘却依旧悠然惊鸿,响起的嗓音低沉而动听,带着几分优雅和微凉,就像是绵延的夜色,又像是茫茫极北寒雪之地,风吹过琼树冰山发出的琳琅之音,淡淡笑道:“仙子多礼了,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桃花娘娘怔怔的,抬眸望着那双深邃含笑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着,难掩眼中的悸动和仰慕。
终于。。。。。又见他了。
风州息和。。。。。。
风州息和。。。。。。
绝色仙子看着那个人,心中反复默念他的名字,却是脱不出口,垂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微攥着,如雪苍白。
三界少有人知,她本是长在西昆仑山谷的一株碧桃树。
听闻先神后——赤水女子少女时,经常与其师赤松子在树下玩耍,对她甚是怜护喜爱,甚至为她起了个名字,叫做桃泱儿。
后过了几千年,她渐有灵识,却从未在西昆仑见过先神后的芳踪,反倒是在四海之战前夕,她化形下了西昆仑山,偶然识得了那时还是少年模样的东阳君,在那段凶险不安,烽火遍处的岁月里,多次蒙他庇护相助才得以存活渡过。
四海之战后,三界休养生息。
玉清帝君登位,论功封赏众仙,她只是一株小小碧桃所化,非是善战之仙,也并未有任何功绩,可帝君念及先神后对她之喜爱,竟然破格赐她居于流波山,看守凤凰琴,位同——大帝。
她那会儿受宠若惊,独居在流波,又不懂人情世故,守着凤凰琴惴惴不安,日夜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闪失,只有东阳君寥天经常过来探望于她,温声教导她人情世故,细心照料她生活琐事,这才徐徐抚平了,她心头日夜挥散不去的那抹寂寞和迷惶。
可多年以来,她与他之间,从来就只有兄妹朋友之意,并未起过其他情愫。
而今她芳龄早过万岁,正是待嫁之年,流波山慕名而来的求婚者向来络绎不绝,她却一直都有恹恹的倦意,连寥天那样世出不二的风华,都不能让她心起一丝丝悸动,她曾经已然暗暗笃定,自己此生,怕是无缘红鸾。
可在那天,她偏偏遇见了风州息和。
他是一个如此矛盾的存在,她在遇见他之前,从来不敢想象,有人能够把冷漠和魅惑俩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如此完美的糅合在一起,当流离在树叶间的光和疏影,横斜在清浅的潭水畔,他那袭修长的紫衣在月下渐显而出时,碎银般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她一瞬,只记得怔怔地望着那张如冰雕般的绝世容颜,似冷月般的华光升起,峻洁清卓,却又全无浮躁傲色,他那双黑得纯粹的深邃眼眸,淡淡的旖旎,微凉,在昏黄的月光下起初静静无波,但慢慢地流光溢出,似碧海生潮般缓缓推近,其后洪涛汹涌,极尽光彩变幻之能事,美得惊心动魄,说不出的韵授魂与。
他这个人,就像是一种浓烈的荼蘼毒药,一旦沾上,就只能沉溺。
让人想起他时,既是颤抖的悸动,又因那份明明人在咫尺,却似是遥不可及的漠然,而戕心的痛。
。。。。。。
席下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席上仙子垂眸,浸在斑驳动摇的日光花影中,俏脸微红,仿若三春碧桃盛放一般美艳动人。
男子的眸光却并未在身侧的天界第一仙子身上驻留,只是优雅而有礼的相对示意了下,便又向下环扫过众仙,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待那双深邃沉静的黑眸凝落在某处时,眨了眨,瞬时漾起了波澜,斜长的浓眉微微蹙起,薄唇却扬起了一个极是好看的弧角。
众女仙们捂着“彭”“彭”急跳的小心脏,满脸通红,差点没晕过去。
席下众男仙一瞬回神,羡慕嫉妒恨之余,齐齐地望向妙道真君,眼光热切而真诚,妙道真君却十分沉重地摇头,喃喃自语到:“这信息量太大了,先待本公消化下。。。。。。”
白衣小仙“嘿嘿”地一笑,打了个酒嗝儿,然后摇着不知道打那儿变出来的一把雪白的扇子,指着那遥遥而立,身如玉树的风华林首座,挑着眉毛戏谑道:“这不显而易见地嘛,咱们娘娘是瞧上那个紫衣小鲜肉了,至于君上的那个他嘛。。。。。。。”
白衣小仙一合折扇,竖在唇边,望着众仙笑意盎然,腮边那对梨涡越发深陷,眼睛忽闪着不明意味的光,低声问道:“你们——有谁想去西海数石头么?”
此言一出,众仙惊醒了,齐齐偷瞄了眼主位上那抹温润的、正“慈爱”地望过来的流长白衣,瞬时间都摸着小心肝儿,闭嘴了。(参见《天界秘史-西海有个神仙叫勾陈》)
端坐在主位上的万仙之首,略有无奈地微笑摇了摇头,转过头去,望向席侧的真武大帝。
二人浅笑着点头,相对举起酒杯。
可待到风华林主的视线,无意间落到真武大帝身边那名鲜亮夺目的红衣少年身上时,却微微一愣,怔傱了片刻,眉宇间忽闪过一丝有些奇异的神色。
那少年身穿一袭精致的湛红锦衣,笔直地端坐在真武大帝身侧,却也不同他说话,亦不喝酒,水色天光,桃花瓣点点飘落中,衬得席间少年的神色清秀而淡漠,眉宇间虽还有些稚嫩,却是三界罕见的仙姿玉秀,清贵无匹。
他精致的下颌稍稍仰起,脸上细腻的皮肤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色泽如雪白,光润夺冰清,一双眼眸恍如墨玉浸水,黑白分明的清澈,鲜活,却满是倨傲高临之色,闪烁着不明的光。
他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东阳君上的注视,只是皱着漂亮的黑眉毛,从上至下反复地在打量着风州息和。
桃花娘娘亦是在席上,怔怔地望着他,看他侧影颀长,看他紫衣浓华,看他乌发如丝,看他那直挺如白玉的鼻梁,在光下斜斜地映出了一个惊艳的弧度。
一见倾颜,再见倾心。。。。。。。在她心里,就那么一下子,被刻上了永不可磨灭的痕迹,心头的悸动更若海潮般翻卷不断,可他却不知何故,一直只凝眸望着座下,微微扬着唇角,脸上有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女子心思皆是敏感,她心头陡然升起疑惑不安,微蹙起柳叶一样的黛眉,顺着风州息和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到下席里面,坐着的一个束着马尾的白衣小男仙,正捧着酒杯摇头晃脑,笑得见牙不见眼,相貌极是普通寻常,身上穿的却是——月白云罗?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东阳君那身华光似雪的月白衣袍,恍然明白了什么,心头霎时一紧,有些酸涩的味道在胸口淡淡蔓延开来,面上却依旧作着温婉微笑,低低一垂眸,柔声对风州息和又道:“妖魔鬼兽多有凶残,上仙既奉帝君圣命前去围剿,可要多加留心才是。吾生来并非善战之仙,又修行浅薄,弗能相助,唯有在这流波山中,日日默念心经。。。。。。以望君安。”
风州息和闻言,转眸望向桃花娘娘,原本眸中的不明笑意顿去,瞬息闪过了一丝讶然神色,他正对着美人那一双欲语还休中,略带着羞涩的水眸,视线又转过端坐无言的东阳君,沉吟了片刻,悠然有礼的对仙子笑了笑,微微敛目,点头。
“多谢仙子关怀,小侄自会留心。”
“小侄”俩个字,说得温和而泾渭分明,红衣美人水亮的眼眸里霎时惊起了一丝错愕,楚楚动人,惶惶失色,没由来的惹人爱怜,明艳的瞳眸里,映着的那人极度有礼貌的,含笑的脸,却渐渐的黯淡,又转成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怅。
她静静地望了他片刻,末了,只深深地吸了口气,仪态万方地笑了笑,神色恢复如常,流波山之主端袖临风而立,长裙如火,高挑中隐着美艳,纤薄中透着妖娆,风采如旧,只是精致的眼角眉梢间,再也抹不去那一丝苦涩——是为殇情。
座下那名白衣小仙浑然不觉席上那俩人之间,转瞬间发生的一众心潮暗涌的波折,又连灌了几杯酒,似乎有了些醉意,一手拽住眉山福主的白眉毛,一手扯着妙道真君的白胡子,不顾俩个老头的吱歪乱叫,一直在摇头晃脑地憨笑,嘴里含糊不清的叨咕着什么“粽子”。
风州息和立在席上,耳畔听见“粽子”俩个字,深沉的眼底霎时泛起了一丝难测的笑意,嘴角微挑了下,忽然转头,俯下身子,附耳与东阳君低声说了几句。
万仙之王端坐雅然,闻言从红衣少年身上淡淡收回了视线,打眼瞧了下席下那名东倒西歪、耍憨卖疯的白衣小仙,十分无奈的笑了笑,搁在桌上的那只右手微抬了抬,示意了下,他便直起了身子,向座下行去了。
桃花娘娘默然凝眸,望着那一襟在梦中反复出现过无数次的明朗紫衣,擦肩而过,就此远去。
只是在她记忆最深处的思念绕骨,不知何时。。。。。。才能挥散的去。
“桃泱,你坐来我身边。”东阳君抬眸过来,召唤她坐来身侧。
阳光在男子似雪白衣上泛起淡淡清光,正如他这个人一样,柔软,温暖,悯人悲天,近乎宗教般的肃穆和恬静,在这一片山光遥绿中,晕染如水间的优雅行云一般。
桃花娘娘浅笑着应了一声,抬袖收敛了流水般倾泻的火红长裙,端庄且优雅地款款俯身,跪坐到他身侧,轻挽衣袖为之斟酒。
他接过她递来的酒盏,浅啜一口,垂眸看着酒杯里摇晃的碎影,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亦不知是想起了谁,良久,放下酒杯,近乎叹息的道了一声:“莫要情根错种,他,不是你的那个人。”
风吹花影动,流云无心,万里翻涌行过湛空,不留影踪,碧桃绽放枝头,凝露含香,淡香黯然,悠悠落寞。
女子在桃花枝下垂眸不语,如雪皓腕微抬,罗浮酒水光澄净,清泻白桃盏中,映得仙子眉黛斜长,一双眼眸愈发潋滟动人,倾国倾城,她端起酒杯遥遥远望了一眼,眸中光影明灭,几度沉浮,忽又释然一笑,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开阔和傲气:“寥天,在这件事上,不消你提点,吾自是懂得的。四时花开各不同,凡尘花落却皆相似,红颜本就如花薄命,又何必为情消减,情之一字,还不值得我为此断送一生,我必要——等一个懂得惜花怜花之人。”
东阳君眼中故人的光影随言破碎,颇起了些欣慰赞许,只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南海昭明水君,带着他家的小儿子敖琌,曾来过我这里做客,道是敖琌在人间偶遇了你的大弟子,一见便惹了相思,想让我做个中间媒人,代他家琌儿与你提一提这桩亲事,可今日依我所见——”
风华福地,俩小无猜,万载年光冉冉,风摇青梅,有情郎骑竹马去。。。。。。桃花娘娘看着席中,垂眸轻笑了笑,语气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微酸,很不是滋味的样子,微侧过身子,颇有深意地问他道:“这桩亲事,我怕是不该提的罢?”
东阳君只点了点头,将手中白桃酒杯轻搁在手旁,并未对此多言,他抬眸向席下望去时,却见他徒儿风州息和那一身如晨雾微云般冷清的风华明紫,忽然一闪间,被一道霸烈的火红横挡住了去路——正是那名神色倨傲的神秘少年。
桃花娘娘远远坐在席上,见状蹙起眉头,目光掠过纷纷猜测少年身份的众仙,暗自思量。
——这秀丽张扬的少年她从未见过,今日宴上,却无帖贸然而来,径直在真武大帝身边入座,神色冷清傲慢异常,甚至并未过来同她寒暄过一个招呼,反倒是真武大帝,一直待他有礼如同上宾,似乎地位甚是尊崇,就连方才寥天到了,他虽是起了身,却也并未行礼。
“那莫不是。。。。。。?”
桃花娘娘睁大一双眼眸,忽然就想起了个人来,转首询问地看向东阳君,却见他笑笑,缓缓地点了点头。
红衣少年的容貌是三界罕见的神清骨秀,眉眼精致得如同人偶一般,清秀而鲜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画上的山水,入目光影潋滟,泓光倒映,看山便是山,看水便是水,分明的近乎直白霸道,只是浑身上下都带着股高居临下的傲岸,他的个子还不高,堪堪到风州息和的耳际,却是高抬着下巴说话,不肯仰视于人,俊秀的黑眉毛皱成了一个结,凶巴巴地问:“喂!本座问你,你就是风州息和?”
风州息和闻言失笑了下,拂袖负手,点头道:“正是,不知仙友有何指教?”
远处席间的白衣小仙一见这情景,瞬间酒醒了一半,松开了戏耍老头儿们的魔爪,双眼晶亮地躲在众仙里,精神抖擞地准备看热闹。
那红衣少年似乎是觉得,风州息和低头看他,颇有些莽撞失礼的意味,便气哼了一声,更挺了挺胸脯,他耀红的,勾着精致流云边的绸缎靴子踩在玉阶上,被太阳折射着,泛着淡淡的红光。
清澈分明的墨玉眼眸,睥睨斜向上,眺着风州息和,浓密的长睫毛一颤一颤的,眉毛一竖,语气愈发不耐烦:“本座问你!前几天本座在人界,遇到一个风华林大弟子,为什么跟你长得不一样?”
风州息和闻言低头片刻,淡淡失笑,眼光抬起一转,视线正落到一边席中握着拳头,竖起耳朵听动静的白衣小仙身上,嘴角极轻的挑了一下,道:“仙友看来有些误会,在下并不是风华林的大弟子。”
红衣少年半信半疑地盯着他,有些审视之意,皱眉问道:“你难道不是风华林的首座么?”
风州息和同红衣少年身后的那个白衣小仙对视了片刻,微不可查的挑了下浓眉,眼中那抹笑意愈发意味深长起来。
流波仙山,白玉雕栏的台阶上,桃花繁茂轻斜,碧空中流云涌过,男子浅紫色的长衣随清风摇动,望过来的深邃的眼眸,犹如夜色里迷离的幻影,淡淡的旖旎,摇曳着流光溢彩,使得原本漠然寒白的面容,瞬息间便变得如烟光一般绚烂生动起来,笑的无害而温和。
那白衣小仙却是双目圆瞪起,陡然一个激灵,畏头畏脑的往后靠,缩肩膀,搓着双手做求饶状,口型默道:“别说,别说。”
“——在下确是首座,入门却排行第二,三界向来少有人知。”
风州息的轻描淡写的声音,随着浮动的暗香,缓缓地飘荡到了席间和席上,竖起耳朵听风的众仙闻言皆是诧异,面面相觑,原来这风州息和竟然不是东阳君的大弟子?那风华林的大弟子又是何人?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
那白衣小仙闻言脸色突变,呲起一口小白牙,眼里压着一股火苗,“蹭”“蹭”撸起袖子,伸手冲风州息和倒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又瞬间变脸,无比哀愁地望着东阳君,眨着清亮乌黑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好似一条小狗。
风华林主,白衣墨发映在幽静的青山绿水间,如诗优雅,见状失笑摇头,他看向台阶上的风州息和,薄唇微动,还未来得及唤他出声儿,自流波殿那边,忽然疾步行来了一名挽着浮尘的白衣小仙侍。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微怔了一下,面上却淡淡未做声色,侧首过去,在席上低声与桃花娘娘说了几句。
桃花娘娘闻言神色大变,连眨了几下眸子,有些慌乱地起身,宽大的火红衣袖随着动作,滑着桌盏带过,碰洒了席上的夜光玉杯,清酒漾,光如碎雪。
东阳君缓缓起身,微笑了下,似是安抚了几句,红衣仙子转头去瞥了一眼那白衣小仙侍,惶然地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惊白无血色,但神色镇定了许多,她紧随着东阳君离席,二人迎上了那名面生的白衣小仙侍,匆匆向山雾漂浮氤氲中的流波殿里去了。
席下众仙包括真武大帝,并未察觉到席上的动静,他们都在凝神炯炯地看戏,热烈地讨论着——猜测那位“低调的”“神秘的”风华林大弟子究竟是何方圣神。
天上艳阳似火,桃花也开得似火,连空气仿佛都快要燃烧起来了。
少年的眉毛渐渐的攒起,倏然向眉心聚拢,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着一道道电火,仿佛带着“唰”“唰”的声音,似是已经按捺不住涌动的怒气,只要一点就会燃烧,甚至爆炸。
他咬牙切齿地指着风州息和,不耐烦地怒道:“你!速速告诉本座!那个小贼现在在那?本座去风华林找过,那个守园的臭老头儿竟然敢欺瞒本座!哼!本座在秦淮遇见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你!”
风州息和眼角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正向外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悄无声息地挪动的白衣身影,微笑了笑,语气温文有礼,不疾不徐地,反问少年:“敢问仙友,你那日遇见的人,是长什么样子?”
“哼!是个奇丑无比的小子!脸上有颗大痣,绝对是用了障眼幻术!那小子身上穿的是风华林主的月白云罗,本座认得,他就是你们风华林的人!”红衣少年一想起那个白衣小贼,霎时间就火气升高了三丈,他斜睨着风州息和,万分气结,皱着眉头怒:“你别想再匡本座!快说!”
风州息和点了点头,随即,向他身后望去,抬袖指向某处,淡紫色长袖一霎垂泻如水,随风飘飘,款款笑道:“哎呀,仙友你看,是不是跟他差不多。”
红衣少年顺着男子纤长如白玉的手指望去,一眼就发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白衣身影。
虽然容貌与身形都不对,但那身月白云罗却是错不了的。
他想起当日被这小子戏弄的惨状,不由得恨得怒火中烧,连精致的火红衣襟中露出的玉白颈项,都暴出了道道浅青色的筋,当即便是倒竖眉毛,一声厉喝,起身一跃掠去,带起一阵劲风,势如惊雷:“小贼!就是你!你给本座站住!”
“我去!”
那白衣身影霎时被惊起一跳,回首对风州息和远远地骂了一句:“奶奶个熊的!粽子你大爷!”
脚下瞬间一个用力,凭空就蹿出了老远。
众仙还没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白一红前后掠过,流波池水微皱,惊起了一片桃花。
揉着胡子的妙道真君惊悚地望着身侧空了的席位,与眉山福主面面相觑:“风。。。。。风华林大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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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波山侧日落西沉,天空橙红,碧山起伏如浪。
泠泠漱石,曲曲穿林,天籁暗喧岩麓。
桃花娘娘的宫殿耸立在一片绿雾缭绕之中,显得平静而清幽。
斜阳影筛碎,金光辉煌,白衣仙侍静默行在前,一语不发,东阳君携着桃花娘娘信步随后,近到一处偏殿门前。
华贵的梨木殿门紧闭,四周寂静无声,门口敛手立着另一名白衣仙侍。
桃花娘娘见了,不自觉的又开始发憷,面上浮起了紧张慌乱的神色,她暗自深吸了几口气,手心却还是微微地出了些冷汗,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一样。
清风骤然而起,周围的树海荡漾,枝叶簌簌。
领路仙侍恭敬地止步殿前,垂首,敛目,却未出声。
东阳君亦是在殿门口轻轻止步,垂眸静立不语,落日余晖照在他脸上,眉目淡然,却不见一丝暖意,他宽大的广袖衣袍在风中飘摇鼓动,流着雪光,如暮春梨花凋落,叠白千重,桃花娘娘似是不安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动了下,到底也没敢做声,屏着气息,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黄昏的雾气,若有似无,像轻纱,却比纱还要发白,还要透明,蒙蒙一片,浮去飘来,萦绕殿前,天边云影若隐若现,霞蒸云岫,惊鸿掠波。
时光仿佛是静止了一般,四周忽然不闻声响,仿若这里,就是九天云端之上,滚滚云海苍穹,已经被隔绝在了十万丈烟尘之外。
空气中,恍惚着,有一种香气。
淡淡的,就像是黎明微凉的风,从远古吹来,又像是华巅之上的雪,绵长而寂静,如云气氤氲高华,若雾气飘渺不定,古老,圣洁,缓慢的流动着,让人心生一种遥远的距离。
她心口陡然一紧,牙齿不自觉的微微打颤,腿上忽然失去了力气,软绵绵的,忽然没有了自己的情绪,只知道脑海一片空白的等着。
似乎只是等了片刻,也似乎是等了一百年那么漫长。
“进来。”
风静,落花悠悠。
殿内一声淡淡传来,语气清远,缥缈如荡然来自天外,虚无中辨不出任何喜悲,就好似雪后的西昆仑的山巅,让人想起一片白雪苍茫,透明的光华后,只隐约映着高高在上的寒凉。
俩名白衣仙侍垂目推开殿门,而后便立于门另一侧,挽着白玉流苏的浮尘,端然凝肃,无喜无悲,如俩尊白玉像一般。
东阳君缓行入内,桃花娘娘不敢怠慢,紧随他身后,拖敛着衣裙,进了殿里。
。。。。。。
流波山宴席之上依旧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殿门在二人身后缓缓合上,外头的山水光景被慢慢地挤压成了一条竖着的缝隙,随着“呯”地一声轻响,关闭,消失,流波偏殿内瞬时静谧,光线略暗,如同隔绝了另一个虚幻不真实的时空。
空气中漂浮的清淡雪香,变得清晰了,如雪花落在人皮肤上的感觉,微凉,清洁,一丝丝地,若有若无,恍若来自上古,苍茫且遥远。
仙子“硿嗵”一声重重跪下,双手扑地,手挽莲花,伏首大拜,在一片凝滞了的静谧中,以额头触着地板,久久不敢抬起。
“小仙。。。。。。。小仙桃泱,叩见。。。。。。帝君神上”
女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如水投石,激起阵阵回音,颤抖的,敬畏的,膜拜的。
影影绰绰间,她余光感到一个雪白身影走近了些,虽然未曾抬眼看个真切,她脑中,却好似浮现出在清凉的月华下,细碎光晕飘幻不定,清泉泛起层层涟漪,一朵皎洁白莲碧间绽放,风华无限,如寒雾缭绕,淡烟幻影。
“桃泱。。。。。。。”
九天之上的神祇,封号玉清的男子静静开口,声音若鸿羽落尘,玉碎微雪,动听得无法用尘世语言来形容,在入耳的一瞬间,几乎是让人分不清梦境,亦或现实,如雪风一般,带着一丝微凉,划过一室寂静:“凤凰琴,失窃了。”
桃花娘娘的脑子几乎停滞了,反复重复着那六个字,半晌未反应过来。
帝君神上方才是说。。。。。。。
凤凰琴,失窃了?!
她意识霎时动荡,万种思绪纷乱闪过,心口绞乱如麻,浑身如坠冰窖,按在地上的双手随即抖如筛粒。
——自从获封入住流波山,她奉命看守凤凰琴之日始,可是每日都要再三查看的,万年有余,就从没有一日懈怠过,就在方才开宴之前,她才自流波之渊回来,那会儿凤凰琴还好好的封印着。
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宴会众目睽睽之下,不动声色地施法穿过了流波殿,盗走了凤凰琴。
况且,那上面有帝君神上亲自加持的封印,若是动了,定会有灵力波感。。。。。。。怎么会有人,竟然能如此手眼通天,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拿走了凤凰琴,连席间的寥天都浑然不知。
她想到这里,不解,迷茫,畏惧,绝望,不禁浑身颤抖,遍体发凉。
那可是自上古洪荒时代传下来的十神器之一——凤凰琴啊,如今在她手里失窃了,只怕是被废去封号,压上诛仙台,五雷轰顶也难辞其罪。
“神。。。。。。神上,小仙。。。。。。”
桃花娘娘面无血色,声音如骨鲠在喉,按在地上的手指,紧紧的攒成一团,抖得如筛沙一般。
在她身旁,一直静默未语的东阳君,沉静如水的眼眸中忽漾起一丝震惊,然后便是淡淡的错杂,似有些旧时的故影明灭,轻轻地唤出了一个名字:“孔雀。。。。。。。”
半晌沉默,
殿内的时光和声音仿佛一时静止了一般。
红衣女子在未知的恐惧中煎熬着,绝望着,嘴唇青白发颤,豆大的汗珠滑过雪白的额畔,因为不敢大口呼吸,感觉近乎窒息。
东阳君垂眸,看了看她,轻叹了口气,方想俯身下去扶她,转眸一看,却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俩步。
桃花娘娘忽然觉得头顶上有风微动,她不敢抬头,眼角却见似雪广袖轻摆,如云似霜——赫然,这不是东阳君的月白云罗。
冷清的淡淡香气,如同透明的云雾,柔软的,微凉的,在四周的空气中无声飘落下来,丝丝朦胧萦绕,缕缕漂浮不定,似世间最纯净的月光,又若夜雪般清冽入骨,只能用风华俩个字来形容。
“——桃泱,凤凰琴失窃,非你之责,寥天亦是在场,尚且不知,孤又如何,能够怪罪于你。。。。。。”
似乎是有那么一只手,轻轻的扶了她的手臂,带着一缕淡淡的凉和香气,让她想起夏日清晨的白色清莲,看似遥远,却有无声而动人的温柔,耳畔响起渺然的清音,亦是如碧波寒烟,一片水光清澈中升起的皎月,透明的,光亮如银,几乎能涤尽世间尘埃,就如同那人雪白柔软的衣角,就如同那人朦胧圣洁的容光,纤尘不染,似乎连抬起脸,看他一眼,都会脏了他一样。
“你且去罢,此事,勿要向外提起,切记。”
女子心思敏感,闻言思绪错杂,一时百转千回。
恭顺地伏首谢恩,她将唇色咬的发白,面上并没有一丝如蒙大赦的松缓和喜悦,反而眼眸发红,不自主地涌出热泪来,滴滴打落在大殿的暗红地毯上,晕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水圈。
此刻,在她的心中,有解脱,有愧疚,有感恩,有崇敬,有羡慕。。。。。。
凤凰琴由她看管,如今失窃,不论是何情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可帝君神上。。。。。。淡淡一语带过,对她如此包容,定然是又与先神后有关。
而今在这天地之间,所有留存着先神后记忆的人或者物,都是为这个高高在上的,被称为神的男人所铭心珍惜的,这是何等绵长的爱恋,贯穿了万年漫长的为她独守陵墓的孤寂岁月——却丝毫未曾改变。
她忽然有一种要抬头的冲动。
想看一看那个为了亡妻,孤寂了万年的三界之主,那个上古传说中,一笑天地无颜色的倾世风华,究竟是何等的模样?
但是最终,她只敢用余光淡扫那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雪影,不敢抬头亵渎神颜,俯首颤声道:“再谢神上不罪之恩,小仙,小仙告退。”
。。。。。。
红衣仙子垂首退去。
殿门开合,寂静室内,良久无言。
东阳君静立殿门口的光影之中,忽然低首,无奈地苦笑了笑,对那人道:“我早该想到的,昨日他的气息在东海破水而出,三界皆感,孔雀又怎会没有动作。。。。。。只是,时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是放不下。”
“时间。。。。。。确是已经过去太久了。”
三界之主清音低语,渺若万里层云,飘飘迂回,亘穿古今,负手抬眸,近乎叹息的缓缓道:“等待,最是漫长。。。。。。。故人,终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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