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闪动着低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脑海里恍惚间又响起了那道似鬼非鬼的笑声。
只觉得一道冷气顺着脊背慢慢爬了上来。
——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这些天来,在她梦中出现了一次又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更近,更清晰,尤其是最近几天,已然到了床畔耳边,她几乎都能感应得到,那东西在自己耳边说话时吐出的凉气。
自打东海那夜后,这种状况就越来越不对头了,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
她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埋头寻思了半晌,然后抬起眼皮,瞟了瞟风州息和,拽着他的衣袖试探问道:“粽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的确是有些事情。。。。。。”
男子深邃的眼眸,眨了眨,如亘古不变的凉薄夜空,缓缓浮起了一丝让人揣摩不透的虚然神情,似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看着远处,嘴角极是轻微的扬起,笑得优雅而温和,风华漾动着,某人却直心虚的抖了三抖。
“几日之前,有人在东海海上发现了魔踪,帝君怀疑是七夜魔君的残存旧部,已命师尊与离炎君上前去探查。”
“东海海上?”百里云曦一愣。
——流波山就位于东海海上,那夜,她跟红衣小瘟神一路纠缠也都是在东海海上。。。。。。。
后来,在那个荒山,将她困在树林里的诡谲而未知的强大力量,纠缠而来的如影随形的声音,恐怕真的——是魔!
她瞬间感觉脑子里烟火齐放,中了头彩,“鸿运”当头闪亮亮,情绪当时就激动得不能自已了,一股豪气喷薄而出,全部化成了一句直抒胸臆的慨叹:“我去!”
她无比忧愁地低头叹出一口气,然后无奈地望向风州息和,怀揣着自己正在“魔爪”中摇摇欲坠的小命儿,准备坦白从宽:“粽子,其实那晚,我在东海好像。。。。。。”
“我知道那夜的事——”风州息和似乎是早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笑了笑,语气风轻云淡的,落在耳畔,落在心里,就让某个不争气的,后怕得接近崩溃暴走的生物,莫名的安定下来:“不用怕,没事的。”
百里云曦此人,向来是本着“事不临头,高高挂起”的原则苟活于世的。
既然风州息和都这么说了,她扑通乱跳的小心脏,和紧绷着的小神经,也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放下了。
——这厮都说没事儿了,那就应该不是魔吧,估计也就是只是什么路过的大妖怪,大概是擅长结界幻术的,见她是个修为不精的小神仙,所以才跟着她,出手戏弄罢了。
奶奶的!
待她那天把这个鬼祟东西给揪出来,非把丫的揍出一个“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正咬牙切齿地想着,风州息和的声音忽又在头顶响起:“云曦,东海有魔现世,经师尊探查,已确定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各方人心惶惶,有些x乱的前兆,师尊在东海十分担心你,那夜之后,你身边可出现了什么异样?”
“没有!”百里云曦脸不红,心不跳,厚着万年的老脸皮,闭口不提那鬼声音的事情,只笑着道:“我最近一直都跟鸯鸯呆在楼子里,除了碰见各别来抓奸的正室,就再没遇见过其他更有杀伤力的活物了。”
她往后退了俩步,语气和目光都真诚而深切,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你回东海的时候,记得告诉师父,别在我身上分心了,我保证,最近一定跟鸯鸯呆在一块儿,乖乖地等你们回来。再说,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不是还有自鸣虫么?”
阳光柔和灿烂,少女肤色剔透如雪,是三界少见的玉质寒色,一笑的时候,眼睛会不自主地明亮起来,弯弯的,不见瞳仁,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那双眉毛弯长如同半月,黛色如山水,从面相上说,这是要心胸开阔的人才有的眉型。
诚然——她也确是个心胸开阔到没心没肺的。
风州息和静静立在原地,闻言挑了挑朗月似的浓眉,却是没动脚步,他明紫色的长衣随着外面吹来的风微微摇曳,仿佛烟云幻化出来的一般,含笑的眸光如隔着烟水重重,淡淡地让人捉摸不透。
百里云曦一瞅他老人家是这个脸色儿,小心肝儿顿时“咯噔”地一提。
那抹笑还要消不消地僵在她嘴角,小心思瞬时跟翻书一样的“啪啪”地闪过。。。。。。。
完鸟,完鸟。
这厮是不是要跟她秋后算账了?
他是不是要开始追问那个红衣小子的事情了?
师父大人不在家啊,现在没人给她抱大腿啊,必然又要难逃一罚啊。
她一想起寒室就脑袋疼,暗自把心一横,决定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简称“装死到底,死不承认”战略——意在维护她作为风华林大弟子,不可撼动的尊严和地位。
某师姐“嘿嘿”一笑,勾起俩根纤长如玉的手指凑过去,跟逗小狗似得,挠了挠某师兄弧线如剑锋的光滑下颌,戏谑道:“我说——师弟,你不要这么牵肠挂肚地看着你师姐我好么,你这样会给我一种自己很没用的——错觉。其实,师姐跟你说哈,最该担心的人是你,你跟着师父去东海除魔,遇事可要小心着些,那魔都是多凶悍的猛货啊,你要是一个不小心,丢了条胳膊少只腿事小,毁了你这张俊脸事大,到时候,咱家只怕要被各家仙子们的眼泪给淹成河了。”
风州息和似乎早就习惯了,对她那一声师弟,皮不痛,肉不痒,跟聋了一样,神色半点儿都没变。
百里云曦撇了撇嘴,眼珠子一滑,斜瞥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动静,觉着自个儿这就算是浑水摸鱼,大功告成了,便抬手挠了挠鼻子,回头瞧了瞧蒸屉,转过身去,低头挽起水蓝色的宽大袖子,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手臂,右臂弯内侧的一弯月牙痕迹,映在少女莹白的皮肤上鲜红欲滴。
浸透茶香和面香味的笼屉被揭开了,一股白色水汽蒸腾而起,满屋瞬时清香缭绕。
风州息和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后,细腻的光洒在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蕴藏着不知名情绪的黑眸,掠过少女有些不自然的背影,变得越发深沉了,淡淡挑了下唇角,声音若不经意似的响起:“云曦,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
——她有事瞒着他,他从方才一进门就看出来了。
他太熟悉她了。
熟悉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情绪的变化,缘自贯穿了久远时光和岁月的纠缠与相依。
在她直接洒脱的,没心没肺的个性中,那唯一的一点,格格不入的惯性退避,
。。。。。。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
百里云曦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被他突然的这一声儿吓了一跳。
想都不用想,她就知道这厮现在在她身后是种什么眼神儿,不禁精神抖擞地打了个寒颤,心道还好背过来了,不然按照以往经验,自己就是千军万马,也得跟这儿立马阵亡了。
她手上利落地把那些晶莹剔透的茶花糕一个一个捡了出来,漫不经心地扯开话题,试图逃离被他提溜进寒室的命运:“嗯,不过你说,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下个月初就是他的寿辰了,也不知赶不赶得及了,他跟那个离炎君上。。。。。。诶?等会儿,什么时候又出了个君上?”
说到这里,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地转过头,眸子眯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夜在东海,你好像也提过这个什么离炎君上,他是哪路冒出来的神仙?”
风州息和静立在光影里一动未动,深邃的黑眸隐去了那丝锐利,如一线流光,又变得平静无波,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笑道:“我还以为,你与离炎君上早就相识了,那夜,你们俩不是一直都在一起戏耍么?”
“戏耍?”
——这个词用的是如此天真活泼,明媚欢乐,让百里云曦遥遥忆起了她跟他在一起日夜“戏耍”的童年,她嘴里叼着茶糕,忽然,灵感一闪,灵台雪亮,心头缓缓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夜与她一直在一起“戏耍”的好像只有。。。。。。。
她惊悚地吞了那块糕,被噎得连咳了俩声儿,然后转头瞪着他,一根手指就像水里游的蝌蚪一样,抖啊抖啊地指向他:“你不会是想告诉我,那个红衣小瘟神就是什么离炎君上吧???”
风州息和微拂衣袖,点头:“我也是流芳宴后甫知,三个月前,离炎君上化形飞升玉清,由帝君亲下谕旨册封,位居师尊之下,群仙之上,赐居祖洲。沧海岛。”
百里云曦瞬间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那红衣小子明明满脸都写着我不靠谱我很幼稚!怎么配跟师父同称君上?
她惊悚地闭起眼睛,想了想自家那位白衣黑发,浮世风华,一颦一笑都温润若暖玉,一言一行都让人如沐春风,上了战场八面威风,下了战场脾气好到掉渣的师父大人。
再想想那个浑身都张牙舞爪,趾高气扬,凶神恶煞一般的臭屁红衣小子。
这俩个身影并在一起,那是一种多么宏大的对比。。。。。。
她摸着已经外焦里嫩的小心脏,被惊得直打了个嗝儿,然后拍着胸口,半眯着眼睛,在脑子里左右搜罗:“他到底是哪家的宝贝疙瘩仙二代?怎么从没听谁提起过?他老爹也真够牛掰,居然能请动帝君再封出一个君上。莫不是真武大帝?可据本仙掌握的情报来看,真武大帝好像还并未娶亲。。。。。。。”
“离炎君上并非仙胎,乃太古神物化形。”
风州息和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闪,如潭水一般的深邃黑眸漾起了一丝波澜,淡淡笑道。
“太古神物啊。。。。。。”
他眼前的蓝衣少女自顾自地低着头,在盘子里专心挑拣茶糕,闻言倒是有些释然了——怪不得那小子年纪轻轻地,份位就这么拽,看来人家的真身给力啊。
她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随手往衣裳上抹了抹,淡蓝色的干净水雾衫一瞬被蹭上了点点的糕沫子,她也不甚在意,抬起黑白分明的明亮眸子,半点儿都不带愧疚地瞅着面前的衣服“原主人”,含糊不清地八卦道:“哎——那小子的真身是什么啊。。。。。。东皇钟?太阿剑?不会是凤凰琴吧?看他穿得跟火鸟一样,应该就是凤凰琴吧?”
清爽的风在风华林里吹起,窗外的阳光穿过枝叶斑驳的缝隙,在男子深邃如玉的脸侧不断地浮动,形成交错的光影,他含笑瞥着她,优雅缓缓地道:“是神农神上的赭鞭啊。”
“神农。。。。。。?”某师姐的眉毛微微拧起,在她散漫杂乱的脑子里,开始是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十分熟悉,待苦思了片刻后,一瞬就凌乱了。
神农?!!!
我去!地皇神农?!!!
他是说,地皇神农?!!!
话说神农神上不是早就在三界里绝迹了好几万年了么?!
怎么他老人家的赭鞭会突然冒出来化形了?
化形了还不说,怎么能化出那么一个张牙舞爪的货?
话说神农他老人家,不应该是在三皇五帝,太古神祇中,最无私慈爱的存在么?那个跟火鸟一样的傻小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遗传变种了?!!
她将自己与离炎俩次相逢的情景,在脑子里火速情景再现了下,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种要死的表情,尤其想到他小老人家那句“你倒是挺好玩儿的,本座以后得空会去风华林转转。”
听听,瞧瞧。
这话里的深意多明显,这明摆着就是“君上”报仇,十年不晚的节奏啊。
她心头一时百转千回,眼含热泪,惆怅郁结,张着下巴,为自己的未来忧患了半天。
——想到自己可能要被那红衣小瘟神,像猫捉老鼠一样的“戏耍”,她万分悲愤,以一朵花憔悴的姿态,楚楚可怜地凝眸,摇头,悲伤不已,抬起一只芊芊玉手,阻住了风州息和“关切”的目光:“你不要问我为何双眼饱含泪水,我不会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对自己爱的深沉。。。。。。。”
风州息和抱起手臂,靠在一旁窗口低笑出声。
男子的声音是天生低沉,靠近了听,就如夜色般撩拨人心,轻柔魅惑得近乎失真,他浸在窗口的斑驳晃动的光影里,紫衣浓华飘荡,那双深邃的黑眸随声弯起,华光流转,皓彩璀璨,笑得勾魂夺魄,几能照破山河。
百里云曦斜白了他一眼,不干了——这还有没有同门的师姐弟情分了?她眼瞅着都要大难临头了,这厮居然还笑,他笑个屁啊笑,笑得再好看能挡瘟神么?平时让他笑一个他不给笑,这会儿倒是不吝啬了,他大爷的!
“有件事,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他低头,唇角看上去依然在笑,眼中有些模糊的东西飘过,又如烟火般,一瞬隐灭,问道:“你那天在春风明月楼,到底都对离炎君上做过些什么?使得他竟然对你如此”念念不忘”,你同我说说,若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代你去说个情,这件事儿,也就这么了了。”
百里云曦一听,眼睛立马就亮了。
据她对面前这人的了解,但凡是他要做的事,万年以来,就没有一件是办不成的。
若是刨去他贱人的本质,实乃的抱大腿之最佳人选。
她寻思着,好歹俩个人一起都有一万多年了,作为同门,这深厚的情谊总是有的,他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于是——某师姐正紧八本装得跟个被人贩子拐了的失足少女一样(丫在人间x楼见多了),两只眼睛生生挤出了俩泡热泪,一边一个水汪汪地写上了俩大字儿——救我。
“粽子葛阁。。。。。。粽子师兄。。。。。。这回你一定要帮我,其实那天,我不过也就是扒了他的裤子,给他换了一身儿姑娘的裙子,额。。。。。。后来,好像还有几个姑娘跟婆子,在他的小脸儿上,就那么轻轻地。。。。。。画了几笔胭脂,然后,把他给倒吊在楼子门口了,其实。。。。。。呵呵。。。。。。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么。”
“嗯——”
风州息和靠在窗口,缓缓的动了动,紫衣濯然飘逸,黑发在阳光中微闪光泽,眉目如远山般清朗,舒展开来,宛如一幅用水墨勾描出的惊艳画卷,风华难以言说。
他俯下脸,对着一脸期待的某人,挑眉缓缓一笑:“你听着——寒室,神农本草经,三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