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割过麦子的地里，一群小学生或手里提着，或身边搁着一个样式和质地材料不同的篮子，有的弯腰在麦茬间拾捡着麦穗，有的跑来跑去追逐着在他们身边蹦跶的蟋蟀和蚂蚱，还有的干脆找个树荫，坐在那里聊天。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吸引了这群小学生的注意，他们停止了各自的动作，直起身探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尽管自己处于洼地，啥也看不见，这也阻挡不了他们的好奇心。
“嘭——”
“打到了，快追，狗日的，看你还往哪儿跑。”
巨大的铁炮声，使得小学生们有了短暂的失神，继而又兴奋起来，胆子大的，提起篮子，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嘴里还叫嚷着：“抓贼喽——。”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互相打听着，询问着，到底是啥事，使得巡逻的民兵开了铁炮。
铁炮是当地人自制的土鳖枪，射程不远，杀伤力却不是一般的大，子弹出口处状似炮筒，子弹是土制的铁粒子。
一枪响起，就有无数火热的铁粒子喷射而出，散射面积大，只要离得不远，基本不会射空，受伤的人不会当场毙命，不过身上嵌入那么多铁粒子，受的罪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儿子儿媳已吃过中饭又去了地里好一会儿，也没见孙女回来，急得梁老太太不停地从屋里走到院门口，又从院门口走回屋里。
梁老太太个头儿不到一米六，身形精瘦，上穿白色大襟衫，下穿黑色的宽裆裤，腿上还用黑色细布袋子绑了腿，白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抓髻，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净利落，整个人透着一股悍劲，一看就不好惹。
她那小脚是标准的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走的时间长了，就有点费力，若是她再年轻个四五十岁，这走路姿势必是杨柳扶风般好看，可惜她如今将近七十岁，已没了当年的风韵。
麦假前两天就已经结束，孙女今天早上从学校回来，说是老师让回家拿篮子，要到麦地里捡麦穗，具体是哪块地也没说。
虽然这几年已恢复了上课，可是学校的习惯还是改不过来，动不动就组织学生参加劳动，一个月也上不了几天正经课。
孙女乔雯今年七岁，比一般娃子性子都慢，被人暗地里称为半憨憨，说话也一个字一个字往出嘣，性子急的人能让她给憋死，总是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断她，或者干脆把她甩下。
只要孙女一出门，梁老太太的心就一直提着，生怕人家欺负她孙女，或者孙女因为动作慢而发生啥危险。
听到铁炮响，梁老太太浑身一震，一时忘了累得发软的腿，扭着小脚就往院外跑。
跑出自家院子，刚到胡同口，迎面碰上乔拥军他妈，拥军妈放慢脚步，问梁老太太：“一水妈，这咋回事，大江咋还放上铁炮了？”
梁老太太没理她，继续往村口跑。
“哎哟，你家一水跟大江穿一条裤子，你都不知道咋回事？”拥军妈追着梁老太太问。
梁老太太站住，瞪拥军妈：“有屁就喷。”
拥军妈越过梁老太太，嘴里嘟囔：“哼，你想知道我就要告诉你呀，我又不是生得贱。”
走了几步，见梁老太太没有跟上来，拥军妈也站住：“你真不知道为啥开铁炮呀？”
梁老太太装作没听见，眼神越过拥军妈往村口看，人没有动窝。
拥军妈沉不住气了，拐回来跟梁老太太絮叨：“你整天价不上工不知道，自从麦子开始结穗，就老有人偷麦穗，大江都带着民兵抓过好多回了，都让小偷跑了，这回肯定是见着了小偷，抓不着，才放铁炮。”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梁老太太扭头往回走，她听儿子说过，小偷功夫了得，以大江的身手，还有十几个民兵的合力围堵，每回眼看着就要抓着了，结果还是被小偷逃跑了。
儿子说过，大江很佩服小偷的功夫，这回拿的铁炮威力不算大，子弹能打进肉里却打不深，只要不是要害部位，根本要不了人的命。
本来偷几把青麦也没啥，大江之所以费这么大的劲抓一个小毛贼，就是心里痒痒，想要跟那小偷比划比划。
让那小偷受点罪也好，谁让他不劳而获，老偷粮食来着。
被梁老太太就这样甩下，拥军妈嘴里嘟嘟囔囔骂了几句，这才顾自往村口走。
李家坟场，一个浑身是血，头发和胡子遮满脸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在排列整齐的坟头间，疼痛使得他不时停下来歇息一下，最后支持不住，扑倒在地。
仔细看的话，他的手里抓着一把东西，即使疼的昏了过去，那东西也是被他紧紧攥着的。
“呱——，呱——。”
几只乌鸦可能以为他已经死了，飞落下来，试探着啄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疼痛使他微微有了动静，惊得那几只乌鸦飞起来，却没有飞远，在他周围盘旋着不肯离去。
慢慢地，这个男人开始爬动，地上的野草划烂了他的脸，他那本就破烂的衣服，不时增添着新的口子。
随着他的前进，留下一路的血迹，本就少有人迹的坟场，更显得阴森可怖。
“快，快点，大家分开找，那家伙受伤了，肯定跑不远。”
追逐的人群来到坟场附近，大部分的人都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有的已经开始往回拐，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比来时的速度更快。
“别走啊，有啥可怕的，咱们这么多大活人，还能让鬼吓着。”民兵连长乔大江呼喊着越跑越远的人。
“头儿，算了吧，不就是一把青麦吗，人都已经打伤了，该受的罪也少不了，咱们就回吧。”一个小个子民兵劝着乔大江，本就没多少勇气的其他民兵，听他这话，也开始往后退。
“就你胆小，这都到跟前了，你就甘心让他跑了？”乔大江的眼睛立马瞪起来。
“头儿，平时割麦子的时候，谁碰到青麦不想着拽几个下来，烤着吃又香又有嚼头，他拽的那一把根本就不算啥，我看还是算了吧。”另一个民兵也开始打退堂鼓。
“就是，就是，我看也算了吧。”又有几个民兵附和。
“你们这几个孬怂，一碰到困难就退缩，哪是当民兵的料，滚回去给你老婆提溜尿盔去。”乔大江恼火地对着那几个打退堂鼓的民兵，像赶癞皮狗一样的挥挥手，转身不再理他们。
“是汉子的就跟我上，我就不信人还怕鬼。”瞅瞅坟场，乔大江头都没回对身后的人说。
半天没人响应，乔大江回过头，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退后了一段距离，有人还在慢慢地往后退着，没再退的人也都是张慌的四处看，脸上满是犹豫，甚至是恐惧。
瞅瞅坟场，再看看自己的手下，乔大江也不再坚持，把枪往肩膀上一扛，带头往回走，嘴里还大声呵斥着：
“和你们这些孬怂一块，真是丢人，回去就把你们都开除了，全他妈是废物。”
跟在他后面的民兵，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心上，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一个个加快脚步，好像后面有东西追赶他们一样。
事实上，他们确实感觉背后阵阵阴寒，仿佛李家坟场里的那些鬼魂，就跟在屁股后面。
在这些民兵走后很久，一个矮小的身影，慢腾腾靠近坟场，看看地上那纷乱的脚印，又看看满是杂草和乱树的沟洼洼，小人儿提着篮子，顺着小路慢慢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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