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辛苦了一天,连口饭都不让吃,来,琳琳,饿了吧,先吃块馍馍,我拌点酸面汤。”
在咒骂声中,郝秀芹很快返回屋,把手里提着的一个面单子搁到案板上,摊开,里面的二面馍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院里董瑞芝的咒骂声,一声高似一声。
刚才郝秀芹进屋后,猛地寻思过来,公婆在刚蒸完最后一笼馍时,就提出要自家单另过年,可不就是为了省一顿饭,故意气自个儿走的吗。
没有片刻迟疑,她反身就往伙房跑。
在案板上顺手扯了块面单子,也不管烫不烫手,把笼上的馍馍只管往面单子上倒,等董瑞芝反应过来进伙房,一笼几十个馍馍,已经全部倒在面单子上,她提溜着面单子就往回跑,董瑞芝小脚追不上她,只能大骂。
不管外面骂的多难听,郝秀芹这会儿倒是不气了,开始做饭。
忙了一天,不让吃饭就分东西,还好自己记起这笼馍。
闹这么大的动静,别说听力过人的诸葛琳,就是诸葛文莉,也把事情听了个清清楚楚,诸葛琳催诸葛文莉:“小姑,你赶紧回去吧,要不奶奶又要骂你了。”
迁怒可是董瑞芝的强项,咒骂更是不分对象。
诸葛文莉没吭声,默默出了屋子,才出屋没多久,就听到董瑞芝的咒骂声:“你还知道回来呀,你咋就不长到那边,我生你养你有啥用,胳膊肘朝外拐,你还不如让狼给叼了咧。”
诸葛伯绪一家人在沉默中吃完饭,天也黑了,诸葛伯绪问郝秀芹:“那两根猪蹄咧?”
郝秀芹一下子警惕起来:“干啥?”
诸葛伯绪说:“猪前腿反正也没多少肉,我把那没拔干净的毛拔一拔,做个肉冻。前段时间单位食堂做过一回,我看了人家咋做,我试着做做,不好吃也没啥,反正是能熟。”
他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想通了媳妇为啥要藏猪蹄。
他一个礼拜才回家呆一天,忙的时候一个月都不一定着家,媳妇整日里跟父母打交道,对他的父母,连面子带里子,媳妇比他了解的透彻。
要不是媳妇提前拿了这两根猪蹄,自家过年连点荤星子都沾不着。
听说要做肉冻,诸葛琳建议:“爸,肉冻里别忘了搁点辣椒面和绿菠菜,好看又好吃。”
状似透明,筷子夹起来颤悠悠却不会碎,咬起来滑溜溜有劲道,吃的时候再拌点醋和辣椒油的话,吸溜,嘿嘿,最好再加点芥末,这样才起来才更有味。
“呵呵,你倒懂得多。”诸葛伯绪勉强笑笑,去外间找猪蹄。
内心有事的诸葛伯绪,根本没有去思考,自己家从来没有做过肉冻,女儿也不咋出屋,才好转半年多的女儿,咋会知道肉冻这个东西的。
其他三人也是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去琢磨诸葛琳的不对。
一家人各忙各的:诸葛伯绪拔猪毛,郝秀芹清理待客用的碗筷,诸葛凯温习功课。
诸葛凯这一点很让人心疼,郝秀芹给他和诸葛拓放假,可诸葛凯老是说,自己的情况自己晓得,天天背书都结结巴巴,要是真像学校那样,放假一个多月不背书,那还不忘光了。
诸葛拓和诸葛琳早早钻进被窝,俩人说着小话,慢慢睡着了。
郝秀芹正想和自家汉子说说正月里待客的事,突然电灯灭了。
从窗户往屋外看去,天空中有别人家透出的电灯亮光,那就不是停电了。
郝秀芹开门就往主屋那边跑。
“秀芹,你干啥?”诸葛伯绪扔下猪蹄就追。
,相比于郝秀芹,诸葛伯绪人高腿长,可他本来就比郝秀芹晚出门,加上郝秀芹心里憋着气,更是气冲冲走得急,等诸葛伯绪追上郝秀芹,郝秀芹已在使劲拍主屋的门。
“谁?”屋里董瑞芝问。
天一黑,主屋的人就关灯睡觉,除非天塌下来,这个习惯坚持了许多年。
郝秀芹也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地拍。
诸葛伯绪一头雾水,上去拉郝秀芹:“你这是干啥?”
甩开诸葛伯绪的手,郝秀芹仍不吭声,更用劲地拍门。
屋里亮起电灯,一阵诅咒声中,诸葛辙披着衣服从里面打开门。
二话不说,郝秀芹抬脚进门,堵在门口当中的诸葛辙被她挤到一边。
拐到门后面,郝秀芹举起胳膊,把墙上的电闸推上去。
电闸安得高,郝秀芹还得垫脚尖。
“你干啥?”诸葛辙厉声质问。
郝秀芹也不示弱:“没看见吗?送电。”
“谁允许你送电的。”诸葛辙说着就要上去拉闸。
郝秀芹挡在那里不动窝。
诸葛辙和郝秀芹的身高差不多,有郝秀芹在那儿挡着,诸葛辙垫脚尖也挨不着电闸,气得他冲郝秀芹高喝:“让开。”
“不让。”郝秀芹的嗓门更大。
“反了你了,诸葛伯绪,还不把你媳妇弄开。”诸葛辙扭头冲门外的诸葛伯绪怒吼。
从小到大,父母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唤诸葛伯绪,不像对待诸葛叔仁和诸葛季敏,只是叫唤名字,或是老三老四。
多年已经习惯的诸葛伯绪,此时忽觉心里堵得慌。
犹豫了一下,诸葛伯绪慢腾腾进屋,劝郝秀芹:“秀芹,你这是干啥,有话咱好好说。”
郝秀芹没有接诸葛伯绪的茬,一把推开诸葛辙,两步就跨到锅锅那里,弯腰从锅锅和屋墙之间的小窑掏出洗衣捶,起身又往电闸走。
门后面的锅锅,一般都会与墙之间留些空隙,搭成个小窑,盘炕的时候,炕沿下部也会留个小窑,好放日常用的零碎东西。
“你干啥?”
董瑞芝这会儿才扭着小脚出里间,看见郝秀芹提溜出洗衣捶,大声叫嚷起来。
郝秀芹不说话,猛然举起衣捶。
“你还想打老人,你这个天打雷劈的东西,就不怕遭报应,我要告你个斩立决。”
诸葛辙以为郝秀芹是要打他,嘴里高声骂着,伸手来抢洗衣捶。
“秀芹,你要干啥,有话好好说。”
诸葛伯绪这时也急了,举胳膊想从郝秀芹手里拿走洗衣捶。
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
“当啷”,衣捶砸到电闸上,电闸瞬间变了形。
人发起脾气来,力气是空前的大,诸葛辙不敢和郝秀芹硬来,嘴里大声嚷嚷:“反了,反了,诸葛伯绪,你是死人呀,还不拦着你媳妇。”
诸葛伯绪没想到媳妇要做的是这事,父亲的命令,他没有去执行,愣愣地站在原地,胳膊还保持着举起的状态。
郝秀芹旁若无人,接着砸,几下就把电闸砸得掉到地上。
把洗衣捶往地上使劲一掼,郝秀芹大步出屋,嘴里还气哼哼说着:“我明儿个就找刘海来接线,要是再安电闸,安一个我砸一个。”
反应过来的董瑞芝开口大骂:“你个活贼呀,你个土匪呀,出门让狼把你叼了吃去。”
从始至终,诸葛季敏和诸葛文莉都没有露面。
这电闸还是诸葛琳出生没多久安的。
诸葛琳原身生来体弱,为给女儿看病,郝秀芹晚上要做针线活赚钱,诸葛辙说是郝秀芹太浪费电,才安了这个电闸,吃完晚饭就拉掉。
郝秀芹和诸葛辙理论了多次,诸葛辙都不为所动,后来诸葛琳变成偶人,郝秀芹忙得分不开身,这事也就搁下了。
而且,一个锅里搅合了十几年,郝秀芹了解诸葛辙的性情,他就是暂时妥协了,也会想出后续的花样,郝秀芹没有那么多精力跟他斗法。
今儿个猛不郎当被分开单另过,尽管郝秀芹早有预料,可诸葛辙这回实在是太过分,郝秀芹心里的邪火想压都压不住,这才不管不顾,做出砸电闸的事儿。
回到自个儿屋里,诸葛凯已经点上煤油灯,郝秀芹坐在炕沿上发起呆来。
诸葛伯绪后面回来,坐在外间椅子上也是一阵发呆,过了老半天,他开口:“秀芹,有啥事儿好好说,生这么大气干啥?冲进老人屋里砸东西,再咋着都是咱当小辈儿的不对。”
“不对?”郝秀芹冷哼:“好好说?说得通吗?还以为你今天得了教训咧,我看你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见了棺材也不落泪。”
诸葛伯绪没有回嘴,外间静静地没有一丝声音,谁也不知诸葛伯绪到底在想啥。
“妈,反正今儿个已经闹开了,干脆直接闹分家算了。”
诸葛琳和诸葛拓不知啥时候醒的,两个人趴在被窝里,诸葛拓睡眼惺忪,诸葛琳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说出来的话,令其他几人心里咯噔一下。
“小娃子家家的,胡说啥。”
诸葛伯绪几步就进了里间,很少冲三个娃发脾气的他,厉声喝斥诸葛琳。
“好,咱妮子说得对,分家,我明天就去找大队干部,我受够了。”郝秀芹愤然道。
冲诸葛琳发完火,诸葛伯绪很快就后悔,声音软下来,劝解:“秀芹,哪有大年三十闹分家的,就是你想分家,大队干部也要忙过年的事,哪有空管这事。”
郝秀芹嗤之以鼻:“忙?大队干部都是越穷越光荣的祖宗,各个家里娃子一大堆,一天能吃两顿饱饭就不错了,有啥可忙的,明天一早我就去请他们,豁上今天这一笼二面馍,我就不相信请不到人。”
“可是,到底是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分家不吉利。”诸葛伯绪还想打消媳妇的念头。
论起对村里人的了解,他还真比不上郝秀芹,他也不是不想分家,因自小受的教诲影响,他下意识就想反对。
正如他自己说的理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分家不吉利。
郝秀芹气闷,没有接他的话茬,一时两人谁也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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