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给了秀花一盏气死风灯,道地牢下面阴暗潮湿。秀花接过灯,想了想,将灯给了丫头,道:“你拿着,一会儿就站在楼梯口就好。”
丫头依言拿着等,跟着秀花一起进了地牢。
这个地牢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楼梯狭窄湿滑,不过到了楼梯下面,却是豁然开朗的一片空间。
据秀花目测,这个地牢起码也有三十多平,大半是一个半尺高的土台,外面还有栅栏围着,只有靠近楼梯的半扇窗户,堪堪可照进些许阳光。
那个王子就坐在土台上,身上被五花大绑着,本是闭着眼睛的他,因为突至的灯光而睁开,眼神杀气腾腾的。
丫头被唬了一跳,连忙往秀花背后躲去,秀花倒不害怕,只是借着灯光,仔细观察这个王子。
身上的黑衣早已换成皮袄,褐色的头发乱蓬蓬的,肤色比平常人白皙了许多,但是脸色并不好。额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那是被秀花打的,看来是没人帮他收拾伤口。五官比常人深邃些,左眼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泪痣,眼睛的颜色是深蓝,双唇没有血色,唇上因为缺水而裂了口子。
虽然是阶下囚,但是他却挺直了腰背坐着,稚嫩的脸上全是桀骜。
很漂亮的混血儿,年纪确实还小,说是十一岁,但比实际年纪看起来还要小一两岁。而且大概因为昨天他咬了厨房的人,所以今儿到现在也没人为他送吃食和水吧,秀花想着,心里倒是为这人现在的傲气默默点了个赞。
但是与之俱来的,确实打心底的厌恶,仿佛自己本来就很厌恶这个人,厌恶到恨不能杀了他一般。
秀花压抑住这厌烦的情绪,只是问:“你真的是孟商部族的王子?”
那个王子高昂着脸,眼睛向下看着秀花——他个子确实比一般同龄人高上许多,如今挺着背坐在土台上,与站着的秀花差不多同样高——道:“尔等只会用鬼蜮伎俩的雍朝蛮夷,也配来与本王子说话?”
语气要多高傲有多高傲,仿佛秀花在他眼中,真如蝼蚁草芥般不值一提。
秀花不气反乐:“那你不顾落雁山无数生灵,想要放火烧山,难道是光明正大?”
那个王子上下打量了秀花一番,道:“两军交战,用计而已。你这等蛮子,自然不懂。”
秀花眉头轻挑,心中对他的态度很是不屑:“用计没错,可我好奇,你们要灭姚家寨,是希望用姚家寨作为栖身之所,以图取中原。但是你这一把火下去,只怕落雁山就要成了荒山,你们占了荒山,一无隔夜之粮,二无可猎之物,意义何在?”
那个王子听了这个话,虽然依旧用鼻孔看着秀花,语气倒是有了些许改变:“杜仲老儿不敢自己来问我,倒是拍个小姑娘来套本王子的话。难道那老儿看了第二天的大雪,心中还不清楚吗?”
秀花笑了:“天有不测风云,再好的占师也有失策的时候,那如果不下雪,你们要怎么办?”
那个王子这次不再仰着头看人了,只是平视秀花,又打量了一番,嘴角的笑容带着满满的嘲弄:“不下雪,那又如何?”
秀花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还没等她说话,就听那个王子说:“树木烧光了,还会长出来;走兽烧光了,还能养出来;人若烧光了,还可以生出来,只不过,”那个王子说这番话的时候,从头发丝到脚尖全是傲气十足,“那时候生出来的人,就不是雍朝余孽,而是我孟商天国的臣民了。”
丫头并不懂这段话是何意思,但是秀花懂。
有那么一刻,秀花可谓是用尽了前世今生所有的教养,才没有扑过去,隔着笼子掐死这个人,方才因为此人沦为阶下囚却仍带傲骨而升起的些许敬佩之情,早就烟消云散了。
气到极点,秀花反而笑了:“你叫什么名字?”声音虽然还是六岁稚童,但是语调却完全不同了。
那个王子冷哼一声:“本王子的名字,岂是尔等庸人贱耳可听的?”
秀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闻言,笑道:“哦?岂是尔等庸人贱耳可听,你的名字倒长,记起来挺麻烦的,那我干脆,叫你贱耳好了。”
手还是太小,指甲也因为勤剪而不长,可惜了。早知道那天就应该拿块大点儿的石头砸死他了,或者干脆挠花他的脸,也是很好的。
这面秀花正不忿地想着,对面那个王子的脸色却因为秀花的话而生气了,怒道:“你这个贱民!竟然辱骂本王子!”
骂的就是你,秀花心中想着,却只是低头拍了拍衣服,仿佛上面落了许多灰尘一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但尊贵,而且很聪明?”
那个王子没有想到秀花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愣之下,表情更高傲了,仿佛秀花问的问题十分愚蠢。
秀花懒得搭理他的高高在上,只是问:“那我想知道,你这个尊贵的聪明人,为什么会亲自做这种事情?”
那个王子听她如此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透出了精光。
秀花心念一动,突然明白了:“烧山的主意,是你出的,所以你才亲自带人来?”
王子仰天哈哈大笑:“哈哈哈!吾乃父王最爱的儿子,自然要为父王入主中原效犬马之劳!”
王子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到了秀花的耳朵里,却刺耳极了。
那笑声,就像是跨越了时光的长河,明明就在眼前,却又仿若在天边一样。
“吾乃中原之王,贱民见吾,竟敢不跪!”声音从天边传来,在秀花的耳边回响,脑海中,浮现的是姚金山拖着浑身是血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前,却在兵士的嘲笑与刀剑之间,慢慢倒下的场景。
姚金山满脸是血,抬头看着自己:“秀花,到爹爹这儿来。”
秀花,到父亲这儿来……
秀花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一袭红衣,与那个王子一同站在高台之上。
秀花的心瞬间很疼,不由捂着胸口弯下了腰。
秀花,你前世,究竟做了什么傻事?
***
丫头一直没听懂秀花和这个王子你来我往的说什么,只有最后这句,她听懂了。
现在又看秀花捂着胸口,就以为秀花被气坏了——其实她也被气坏了——就扶着秀花道:“原来就是你这个坏人出坏主意,要烧山的!”
那个王子见丫头竟然敢说话,脸色马上又变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大怒道:“你这个贱人,连名字都没有的仆妇之流!也敢来和本王子说话!”
丫头从小最多被人说说憨傻,多还是长辈的宠溺之语,哪里被人这么骂过?瞬间愣在当场,不知道要说什么。
而秀花,想都不想,拽下腰间压裙角的玉佩,狠狠地向那王子砸去。
玉佩砸到了柱子上,反弹回地上,碎成了三瓣。
“你这个败军之将,阶下之囚,也敢在落雁山姚家寨撒野!再敢说话,我就叫人把你挂到外面的旗杆上!”秀花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能从颤抖的语气探知她的气愤。
“秀花,丫头,怎么了?”早有魏三打开了地牢门,问。
秀花深吸一口气,也不回头,只是说:“三哥哥,犬吠而已,没事。”
“哦,那你们快出来吧,干嘛跟这个人废话。”魏三在门外道。
“好,我们马上就出来。”秀花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将摔在地上的玉佩一片片捡了起来,有些心疼。
为了这么个混蛋毁了这块佩,真是不该。
玉佩都捡起来之后,秀花走向栅栏,看着那个王子的眼睛,冷冷地再次问:“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很高贵?”
王子撇嘴笑着,不说话,只是直视着秀花。
秀花继续问:“你是不是觉得,姚家寨要靠你,换孟商部族退兵,所以我说拿你去挂旗杆,只是威胁,做不得数?”
王子笑得更得意了,他确实笃定如此,虽然这次放火失败,但是他的父亲一定会来营救他。
等他出了这地方,必然会再回来,一把火将这里的人都烧死,把眼前这个胆敢侮辱自己的小丫头抓回去,做奴隶。
秀花不说话,也不笑,只是看着她,一双幼童的眼睛却那样深邃,带着王子说不明白的阴冷和仇恨。
一直盯到这个王子再不笑了,秀花才低声道:“那我告诉你,从你被抓至今已经四天了,不但没人来和落雁山谈退兵换你的事儿,相反,寨子里都在说,你那两万人马,正要开拔回撤。”她的声音极为缓慢,给了王子足够的时间消化她话中的意思。
王子的脸色瞬间变了:“你胡说。”
秀花这时才笑了:“你只是三王子,你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你父王再宠爱你,他也老了。”
“那两万人马都是本王子的亲兵,你休想骗过我!”王子笃定道。
“是呀,”秀花笑道,“可我听说,你这两万队伍只是先遣队,还有八万人,驻扎在哪儿?”
“你要是成功了,自然是孟商部族功臣,可是,你输了。”秀花笑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寨子里会知道你们要来烧山?”
如今王子面上岁还能保持平静,但心中已经动摇了。
他虽然自负聪明,但毕竟只有十一岁,心志还不够坚定,秀花的话,足以在他心中扎上实实在在的钉子了。
秀花看清楚他眼神中的变化,心情才好了一点儿,笑道:“你真的觉得自己很聪明,算无遗策?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别人的算无遗策里?”说罢,秀花后退一步。
这次,换她用可以气死人的高傲,看着这位自诩聪明的王子。
那个王子看着秀花,表情终于再没有了镇定了,他对着秀花喊道:“你这个魔鬼!小小年纪!竟然是个魔鬼!”
秀花的脸上,绽开了六岁儿童才会有的天真笑容,她转过身,拉着摸不清情况的丫头的手,走上了楼梯。
走了几阶,她才回过头,笑道:“许你十一岁算无遗策,就不许我六岁智计无双?你有骂我的时间,还是想想你是毁在谁的算无遗策里吧。”
说罢,再不管他,只是转身拉着丫头往外走。
***
刚走到牢门口,才发现门口只剩下曹元和魏三两个人了。
“其他人呢?”秀花的心情并不好,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和善。
不过魏三和曹元两个人倒不觉得,地牢里关着的是坏人,看见了不高兴也正常。
“有人来拜山,说是萧家的什么二公子,平安哥他们带人去看了,秀花,要不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吧。”魏三笑道。
“有什么好看的,”秀花现在可没心情看什么“公子”,她还在气那个混蛋王子呢,“三哥哥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元哥哥,你看着那么个坏蛋真是辛苦了。”说着,秀花回想他说的话,更气不过了,便加了一句,“饿死他算了。”
曹元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同意”和“遗憾”两种情绪,笑道:“我也想,可是当家的们说了,他还有大用处呢。”
秀花哼了一声,将丫头手里的灯拿过来,递给曹元,道:“生气,我们先回屋歇着。”
说着,拉着丫头就走,也不管身后魏三和曹元一脸的茫然。
往常秀花最爱凑热闹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
机智如我,直接删除重新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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