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灏的房间靠着萧仲轩的院子,房前有一池荷花,如今初春时节,还是半池残叶半池清水。
作为雁北王府二公子的挚友,虽然雁北王府中暗流涌动,大家各怀心思,但总体而言,对景灏还是尽了主人之谊的。
尤其是景灏才为齐锦挡了一刀。
如今,景灏在屋中养伤,却不闲着,在荷花池前的亭子里摆了纸墨,画起了荷塘。
景灏身子不好,如今又受了伤,所以脸色更加苍白。但是他年轻,性情温柔,一身书卷气,比之雁北王府中主人个个骁勇将军的肃杀之气,景灏的存在,简直就像是冬天初生的旭日一样,柔和了萧二公子这一片的杀意。
萧仲轩远远地走过来,守着景灏的仆从纷纷对其施礼,只有景灏一个人,提着笔,见他过来,道:“二郎,你来看看我这画,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萧仲轩此时没有心情看画,只是瞥了一眼,道:“夏日里满池荷花不见你画,现在这一池枯叶,你倒是有了画的心思。”
景灏笑道:“雁北寒冷,这池荷花盛开不易,你们家又从不打理这荷塘,只让他自生自灭。所以唯有这池残叶才是常态。我不忍见逆境而生的,所以不如画这顺势而亡的。”
萧仲轩被景灏的歪理噎了一下:“好没道理的话。照你说的,我岂不是早该亡在雁回关上?”
景灏摇摇头:“你有嫂夫人全力维护,怎么算自生自灭?倒是嫂夫人此时,青灯古佛,真算得上自生自灭了。”
听他如此直白地说起了卿君,萧仲轩的眼神闪过一丝黯然,默然不语。
景灏也不多说,只是问:“听枫又出去了?”
萧仲轩点头道:“是,他……越来越顽劣了。”语气中带着点儿惋惜和生气。
景灏放下笔,吩咐人将画纸收拾起来,道:“依我看,他还不算顽劣。在自己外祖家的地方被人刺杀,却连个主使都抓不到。王爷和王妃只是一味哄着,可真是当人只是孩子了。”
萧仲轩听出来了景灏语气中的不善,只得苦笑道:“父亲和母亲,还是很疼爱齐锦的。”
“那既然当人孩子哄,就莫要怪人顽劣,好好的齐家嫡孙,被你们养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何可说?”景灏不客气地说完,便整理衣服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萧仲轩拉住他,问。
“自然是去追你那宝贝外甥。”景灏闪身避开萧仲轩的手,瞥了萧仲轩一眼,可是看见他鬓边的白发,却又不忍心苛责他了。
眼前这个人虽然比自己年长,但还不满三十岁,却已经有了白发。
“雁扬兄,”他低声道,“你这样活着,有趣么?”
说罢,退后两步,拱手作揖后,便离开了。
***
秀花靠在医馆的门上,不老实地用脚在地下画圈,左脚画累了右脚画,右脚画累了左脚画,如此反复数次。
突然间,远处传来马蹄声阵阵,秀花忙抬头看去,果然是曹元和魏封骑着马,一前一后飞奔而来。
“元哥哥,事情怎么样了?”
曹元到了医馆门前,勒停马,笑道:“船方才已经从寨子的渡口出来了,正往雁水渡口来,照你的话,旗幡都撤了下去,还运了一船药材。”
魏封将背着的包袱,塞给秀花,笑道:“这是丫头让我给你带的换洗衣物,你这两天没回去她都急坏了,若不是我今天先回去了,只怕她就要自己找来了。”
秀花接过包袱,笑道:“如果不是天还冷,带她走走也好,她好些没有?”
“好多了,”魏封点点头,“只是记挂你。”
秀花点点头:“那就好。”
一旁的曹元将马拴好后,问:“秀花,你为何要那么多药材?四当家的说了,这可不是顽的。”
秀花嫣然一笑,道:“自然是有用的。”
魏封先问道:“那阮娘子醒了?”
“嗯,下午醒的。”
魏封听她如此说,便问:“你不是要替那阮娘子讨公道么?怎么还用皮货了?那天你说得急我走得也匆忙,没能细问,回去之后就被四当家的问住了。”
原来秀花起先打发魏封去颜家村探听阮娘子的事儿。那颜家村并不十分大,魏封打探了不多久就问出了不少消息。回来和秀花细说一番后,秀花突然就急着打发他回去给寨子里带了这样的话:
“去告诉一声,不要十个人了,只先找两个和五叔叔跑过生意的人,再拉一船治跌打损伤的药材来,再开了库房,把人参鹿茸的,捡好的捎带一些。”
因那时阮娘子未醒,秀花有些心不在焉,是以他也没多问,只是先跑了回去。
如今见秀花神色轻松,魏封便问了。
“也没什么。”秀花抱着包袱笑道,“起初是想着去大闹一场为姐姐讨个公道,自从听了哥哥打听回来的话,就想换个法子闹腾了。”
“什么法子?”与魏封的一贯谨慎相比,曹元素来好出头,如今听秀花说,就知道是有趣的事儿,忙问。
“等下再说,”秀花道,“我戏台子搭好了,就看唱戏的肯不肯上台了。好啦,我先去换下衣服,等会儿船来了再说,二位哥哥先歇会儿。”
说罢,就抱着包袱,喊来莎草帮她烧水,美美地洗了个澡。
***
直到月挂中天,秀花才收拾停当,刚出房间,迎面就看见一个风风火火的红影猛地从门口窜了进来,就要往阮竹青的病房跑。
秀花忙叫道:“少将军!”
齐锦一听秀花的声音,猛地刹住车,看向秀花。
秀花此时换了一身藕荷色的骑马装,长发束起在脑后,目朗如星,俏中带着勃勃英气。
齐锦眨了眨眼,突然来了一句:“原来你还挺好看的,虽然没有那个姐姐好看。”
秀花本来想与他说的话一下子就被憋进了肚子。
还能和这个人愉快地聊天吗?
“好不好看的又不是给你看的。”秀花并没有古代女子的娇羞,穿越这些年过来也没受过大家闺秀的教育,只是她不喜欢齐锦这种随意评判其他女子的行为。
她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怪道被他救过的女子都对他敬而远之呢。
不过秀花此时也没心情和他拌嘴,只是问:“少将军我问你,你当真要帮那个姐姐?”
“是呀,我从家里拿了好些药材呢。”齐锦挺直了腰杆道。
秀花秀眉轻挑,他还真带了药材?
***
秀花和齐锦一起走到了门口,只见门前停着一辆萧家标记的马车,齐锦把那车帘子一掀,秀花有一种眼花的感觉——这位少爷是把雁北王府的药材一车送来了么?
“这里主要是些人参鹿茸虫草灵芝。”齐锦似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只是道,“给那个姐姐保命,够用了吧?”
秀花盯着那车药,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莫说给那姐姐保命,就是给整个江边村的人保命,也够了。”土豪,大大的土豪。
想着,秀花笑着对齐锦道:“少将军真的想帮那位姐姐?”
“对呀,她不是病了吗?”齐锦理所当然地说。
“你都不问问她为何会如此?”秀花问。
齐锦挠挠头,不懂秀花为何这么说。
那个姐姐病了需要医治这件事情,和她为什么病了有必然的关系么?
秀花觉得胸闷,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齐锦的性情。
想了想,秀花并没有将阮竹青的话都说给齐锦听,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那个蒋省赶走阮竹青,甚至还打了她,以至于她小产的事儿。
不说还好,秀花一说,齐锦立刻蹦起来了三尺高,怒道:“好一个混蛋!你等着,我这就过河去把那人打死了事!”
秀花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忙拉住他:“你是雁北王的外甥,人告你一个仗势欺人鱼肉乡里的罪名,你外祖罚还是不罚你?”
齐锦虽然毛躁气盛,却并不真的是笨蛋,听秀花说得有道理,便阴沉着脸问:“那你有办法?”
秀花点点头:“嗯,有,你肯听么?”
“什么办法?”齐锦有些不信任地问。
秀花笑了笑,向他进了一步,低声如此这般嘱咐了一通。
齐锦一听,眼睛都亮了:“真能行?”
“那就要看少将军你聪不聪明了。”秀花退了两步,笑道,“不过你性子毛躁,如果不是这事儿你做最适合,我确实信不过你。”
齐锦的混世魔王性子在这一刻,被秀花的话激发出来,一拍胸脯,道:“你放心,我肯定能做好。”
这时,魏封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粗犷汉子走过来,那汉子看见秀花,刚要说话,猛地又看见了齐锦,便都敛起了笑容,对着秀花作揖道:“少当家的。”
秀花知道这二位的举动是做给齐锦这个曾经闹上山寨的人看的,也不说破,只是笑道:“哥哥受累,船停在了哪儿?”
“没进渡口,而是停在了渡口上两里处。”那汉子道。
秀花点点头:“这里有一车好药,麻烦你一起搬到船上去。今夜就进渡口,明早起来,你们只管做出急等钱用的药商,但是也不能卖得太快,等一个大户。”
那汉子没料到秀花是要卖药,看了魏封一眼,见魏封也是一脸迷茫,就要问:“这……寨子里的药……”
“不是真卖,就是做个样子。”秀花道。
魏封见秀花说得坚决,就对那汉子说:“听少当家的吧。”
那汉子见魏封都如此说,便拱手领命,当真就要那车夫驾着车走。秀花一见,忙道:“走小路,别让人看见这马车。”
“是。”
秀花都安排停当,笑道:“好了,我去看看青娘姐姐,少将军也先休息吧,接下来,可就要看少将军了。”
齐锦拼命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嗯,你真聪明,这主意都能想到。”
秀花一笑,还没等说话,就瞥见远处慢悠悠过来了一匹马。
那马似是也患病了一般,干瘦的。
马上的人在月色下,衬得肤色惨白,单薄的身子缩在厚厚的毛皮斗篷里,仿佛随时都要从马上跌下来一般。
秀花的脸色立刻就没了笑容。
他怎么来了?
魏封没看见人,先看见的马,心里不由感慨了一句:
好马!怎么喂成了这个德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