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里有错？”萧伯浩轻轻地将那炉上的茶壶举起，倒在一侧的茶杯里。
举止温柔地，与他的外表甚是不符。
向鸿却知道，自家这位大公子，越是这种语气，就越是生气，是以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低着头，跪在那儿，心中祈求萧伯浩能给他个痛快。
破败的房舍里，只有向鸿的心跳与茶水慢慢从壶中倒入杯中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伯浩才缓缓起身，叫道：“凤鸣。”
一个十一二岁，眉目清秀的小厮闪身进来，拱手道：“公子。”
萧伯浩没有多说话，只是慢慢地向外走去。
凤鸣也没有多话，而是快步过去，将那小炉并茶壶杯具等全部收拾妥当，跟在萧伯浩后面走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向鸿才回过神来。
雁城的初春，依旧极冷，但是向鸿的汗水却早已经打湿了他盔甲下的**。他想动弹一下，才发现腿已经麻了，一时不稳，便坐在了地上。
今天捡下了这条命，却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不行！他必须要警告那个蒋省，不能再捅娄子了！
而一言不发的萧伯浩，直走到营门边，步子才略有加快。
竖子小儿，也敢与我斗。
他微闭双目，陡又睁开，周身的杀气让跟在他后面的凤鸣差点儿失手砸了壶。
但到底还是拿不稳，以至于壶与炉碰撞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伯浩耷拉着眼皮，看了凤鸣一眼。
凤鸣连忙跪下，却不敢说话。
“明早回王府，将书房左数第七本书拿来给我。”萧伯浩平静地说了一句，不再管他，就进了军营。
凤鸣垂着头，端着炉和茶具，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影有些发抖。
***
这一日，恰好是姚金山的寿诞，也恰好是姚金山并众位当家的回山的日子。
姚家寨彩旗飘扬，锣鼓喧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喜气洋洋。
“大当家回山了！”
“大当家回山了！”
“大当家回山了！”
山寨里的军士们两边摆开，齐齐地喊着号子。
秀花虽然很高兴姚金山回来了，但是却被这连天的吼声震得耳朵疼。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也不用这么大声吧？秀花捂着耳朵，心想。
山道上，姚金山并众位当家人骑马而行，秀花远远看过去，觉得姚金山比走之前黑瘦了一些，白发也多了一些。
姚金山却没有望向秀花，而是携众位当家的与二当家、四当家与六当家抱拳相见。
秀花见大家都平安，又嫌弃寨门又吵又挤，就往中寨走，半路上撞见了往山门走的山花。
“秀花？你怎么回来了？”因着今日是喜庆日子，所以山花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更显得少女了。
秀花拉着她笑道：“爹他们外面忙着呢，我们也别去添乱了，你先和我去厨房，看看席面准备得如何了。”
“嗯。”山花顺从地点点头。
两个女孩儿有说有笑地走到了厨房，哪知还没进去，就被坐在门口剥蒜的几个帮厨大娘赶了出来：
“去去去！你们两个来捣什么乱？”其中的李婶子是个爽快人，说话声音也很大。
秀花笑道：“瞧婶子说的，我这不是怕厨房忙不过来嘛。”
李婶子手里拿着好些蒜头，边剥边道：“得了吧，你们两个一个风吹就倒，一个笨手笨脚，都是能烧糊洗澡水的，边儿玩儿去！”
秀花才不管呢，就是舔着脸拉着秀花坐下，也拿起蒜来剥，道：“婶子真是的，你教给我们不就好了？再说了，丫头的点心做得可好吃了。”
一旁的刘大娘听说，笑道：“啐，丫头那身子骨，能做好自己吃的那口就不错了，你让她做这全寨上下两万来口人的吃食，不累死她。”
山花皱皱鼻子，笑着，不言不语地坐在那儿剥蒜头。
另一个姓赵的婶子见状，感慨道：“你瞅瞅丫头这模样，这行事，哪里是山寨出身？我看比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强。”
这句话，倒是山上有些见过世面的婶娘常讲的话。
山花文静，漂亮，因着身体不好所以看起来就是柔柔弱弱的。
秀花故意问：“那我呢那我呢？”
赵婶子故意嫌弃地打量了秀花一眼，笑道：“秀花也不像是山寨出身的。”
秀花愣了一下，问道：“怎么说？”
赵婶子又打量了秀花一番，严肃道“一看就是山里生的猴儿！”
话音刚落，几个婶娘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秀花也不恼，只是笑道：“我说婶娘怎么就爱给我吃食呢，原来是怕饿到我，我就会挠婶娘一脸。”
落雁山也有猴子，并不怕人，还经常与人要果子吃，有那野性的猴儿，如果人不给吃的，就要去抱人的腿，抢人的背包，甚至还可能挠几下。
还是后来，十当家岳招驯服了这群山猴，才再没有猴子下山伤人的事儿。
秀花这话，就是顺着这个说的。
***
几个婶娘又笑了一阵，还是秀花先道：“几位婶娘说得山花像那高门大户的小姐，我却觉得，那高门大户的小姐比不上山花呢。我这几日出门，就没见过比山花更好看的。”
那赵婶子不由笑道：“孩子话，现在世道虽然乱了，你才见过几个高门大户的小姐？”
秀花剥着蒜，听她这么说，不由笑问：“如此说，婶娘见过？”
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姓张的婆婆听说，笑道：“这孩子是傻了，赵媳妇以前可是潞王府的小丫鬟，怎么没见过？”
那赵婶子眼神黯淡一下，道：“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提什么？”
秀花倒知道这位赵婶子的身世。
她五岁那年父母双亡，自卖自身，托人牙子卖进潞王府，给潞王的小孙女做了粗使丫鬟。因人聪明却能干，嘴还严实，所以等到稍大一些，就被提成了二等丫鬟，平平安安地伺候了潞王孙女长大。
可那潞王府外面看着风光，内里却各种乱斗不止。赵婶子千躲万躲，到底还是被自家小姐算计，做了替死鬼。
潞王妃打了赵婶子二十板子，将她指给了府内一个管夜香的，六十多岁的赖头老头。
那时候赵媳妇不过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这辈子竟然就这么交代了。
不过赵婶子却不是认命的人，咬着牙等伤好了，就翻墙逃出了潞王府，最后被姚家寨哨探所的探子所救，才算逃出生天。
秀花见赵婶子如此，也有些不忍，便笑道：“就是，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婶娘，你说那些小姐，真的都像戏文里那样子锦衣玉食的么？”
时隔多年，赵婶子也早已经看开了，方才也不过是失神罢了。现在听秀花这么问，便道：“比那戏文还要好上许多呢。潞王府一个小姐，起码七八个人伺候着。就是那时候的萧家，不过是一地郡守，家里的小姐也有四五个人围着服侍。”
秀花眼神一闪，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婶子见过雁北王家的小姐？”
“可不。”赵婶子笑道：“那时候萧家还是依附着潞王过活，是以那两个小姐来潞王府做客。七岁上下，好生漂亮，还是双胞胎呢。”
原来，雁北王府的小姐是双胞胎？这个秀花倒没听说过，便在心中暗暗记下。
齐锦那么大的反应，全因这个玉璧。而除了秀花心中那个大胆且毫无道理可言的猜测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齐锦那性格的人，做出那些事情。
只是蒋省凭什么入萧家小姐们的法眼？
如果蒋省没有凭什么资本，那只能是蒋省背后的人，在推波助澜了。
所以问题还是归在了一处：蒋省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人如此看重？
秀花苦着脸揉着蒜皮，但愿哨探所的人，能跟踪出有用的情报吧。
这时，厨房的院外突然跑过一个小兵，吓了院子里众人一跳。
那刘婆婆高声道：“这风风火火的，干啥呢？”
本已经跑过去的小兵，三步并作两步又转了回来，看见秀花，笑道：“秀花，大当家的正要找你呢。”
秀花听说，忙停下手中的活，笑问：“我马上就去！”
想了想，又进了厨房，拣了些瓜果点心，又拿了一壶酒，一个食盒里装着，对山花道：
“丫头，你先和婶娘们一处，等下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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