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略略收住一些,借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透过丝丝雨线,周原已经先一眼看到龙王潭的情况。
早在竹林一侧时,滚滚闷雷般的轰鸣声就不绝于耳,待到龙王潭前时,那如怒龙般咆哮的浑浊河水更是发出阵阵压抑人心的兽吼,以无物可挡的气势冲刷着青河两岸,将岸边的杂树竹林席卷而下,狂泻而出,将前日里还是温顺如羊的青河变成宽近百米的暴虐野兽,残树断枝间或浮沉其间,很快就被翻滚的河水一口吞没,不复存在。
这么大的水势,不要说是普通人了,便是号称浪里白条的水里英雄都会心里止不住的发虚。
这他娘的要多大的胆,才敢跳下去抢船?
但偏偏还有不要命的还在往水里跳。
周原喝止不及,如此大的水声遮盖下,也没人能听见他说什么,他一边快速的脱去身上麻缠的衣物,一边飞奔而下,待来到水边,劈手夺过一根长绳,绑在腰间后,将追上来拦阻的石雄踹开,一个猛子扎到河中。
石雄和王昆在岸上急得跳脚,周原已经借着水势的冲刷,先一步抓住近处的一个家伙,那人正是赵鹏都队中的黄天。
黄天本在尽力的往前面的人靠拢,被周原抓了一把后,反射般的一掌掴到周原脸上,回头正要骂娘,见到被自己扇的正是周原,黄天不由得傻了眼。
周原没时间和他啰嗦,大声道:“抓住我的手,给老子回去!船不要了!”
石雄和王昆也都在后面游了过来,待帮周原将黄天拉回来后,看周原的模样,几人心里都发毛得紧,也没胆再劝,都绑上绳子跳下水来与岸上的人连成数股,一起将被河水冲得四散的十多人往回拉,心里也在祈祷周原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待水下的十三人都上了岸,周原都没看到赵鹏,脸色越发的阴沉。
他将王昆喊道面前来,冷声问道:“赵鹏呢?喊他来见我!”
王昆咬牙道:“赵鹏和三个乡营的兄弟都被冲走了。”
周原一拳砸在地上,皮开肉绽都感觉不到痛,只恨恨骂了一声:“草他娘的!”
这一刻,周原直感到心里都在滴血,直质问道:“你他娘的都不知道拦阻?”
王昆瓮声道:“是我下的令。”
话还未说完,周原腾的站起,直瞪瞪的盯着王昆,狠声道:“你下的令?很好,很好!理由!”
王昆咬牙道:“这里每一条船,都值几十上百两……”
“我草你娘!”周原猛的抬腿踹在王昆身上,尤不解恨,又一把将他提将起来,暴怒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王昆心里也是憋屈得很,他本还想辩解,看周原脸色狰狞,悚然一惊,登时闭了嘴,便是石雄也没想到周原会突然对王昆动手,忙一边急声劝解,一边对王昆直打眼色。
狠狠的盯着王昆看了一阵,周原才略略平静下来,他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过激了,他也不准备解释什么,压住心里的烦闷,直接吩咐道:“沿河五十里内给我仔细找!我不管你派多少人出去,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庄的渡口处,平日里深入河道的石阶已经完全淹没,河水不断上涨,直接蔓延到草亭下才将将的收住涨势,以致原本寂寥的荒滩苇荡如今皆被洪水淹没,水势到这里虽已不急,但举目皆是一片汪洋。
周良已经过来看了三遍,只是早间和午间的饭食周原没动过,看周原的脸色,他也不能多劝,只让仆从将新热的饭食放在亭中,转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而去,心里恨恨的骂着赵鹏这杀千刀的祸害。
从晨间开始,王昆就派出了三队人马,只是到午间都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也感觉没脸见周原,他也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赵鹏,但他更觉得心里憋得慌,他真心绝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怪也只能怪那绳子断得太不是时候,刚刚等赵鹏几人摸到船的时候,那绳子就被冲断,也只能怪赵鹏的运气不好吧。
可他实在没想到周原对赵鹏如此看重,他要早知道,他宁愿被冲走的是自己。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为赵鹏求神保佑了,只希望他好命逃过这一劫。
晨间的事情,让王昆对周原心里也发虚得紧,但就算周原都已经懒得搭理他,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进到草亭,毕竟事情还是要周原拿主意才行。
周原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说吧,又有什么事。”
王昆道:“刚刚我们对面的王庄方向,有人用竹竿绑了花布在打招呼,也不知道该不该派人过去。”
周原抬头看了一眼,其实不用王昆说话,他也知道如今的王庄的情况,王六庄子不比周庄这么高的地势,在这场罕见的暴雨中,受灾很是严重,除去地势较高的那王家庄子外,其余地方都几乎泡在了水里,便是王家庄子,也已经被大水漫到了门口不远,若水势再涨,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周原低声道:“派几条船过去,将那些人都救过来,都小心一些。”
王昆拱手道:“是!”
正出草亭的时候,周原忽的开口道:“王昆,”
王昆回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周原叹了口气道:“你就不要跟过去了,”
王昆楞了楞,才道:“是,”
王昆又等了一会,见周原没什么吩咐,正准备转身告退的时候,就听得周原嗓音低沉的道:“早间的事,我不该怪你……”
王昆听得周原的话,心里那股子郁气突然就消散一空,眼角酸涩中,朝周原重重的一抱拳,转身大步朝雨中而去。
直到王昆走远,周原才长出了一口气。
石雄走到周原身边,叹声道:“真的不能怪王昆啊,说实话,便是我,当时的情况也是会下这命令的。人命,人命对我们这些人算什么?不值一提啊!”
石雄见周原皱眉看着自己,也不管他听了什么感觉,只继续道:“在接他们来江宁的途中,说老实话,比王昆强、比赵鹏强的人,死的不是一个两个,最艰难的时候,一把米就能让他们为你舍了命去,便是今日的江宁,愿意拿二十两银子去替死囚的,也是大把的人在等着,公子,你也真的不能怪王昆啊。”
周原听石雄如此言语,也是长叹无声。自古以来,人穷命贱,穷人的命向来都是不值钱的,他也没法按着自己的想法来要求其他人,对这时代再正常不过的这些常态,他也无能为力,只希望自己有能力顾好自己的庄子罢了。
天色阴沉中,原本稍歇下来的雨势,又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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