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与石雄一般,对这些军中旧事都是两眼一抹黑,他对这些也太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手下乡营这一月操训来能有几分成绩。
只是除去赵鹏手下都队外,乡营其余都队中几乎全部都是没见过血腥的新卒。虽然平日里的操训还能让人满意,但操训得再好,初临战阵,惊慌失措都是难免。
刚刚王昆的第一都队迎敌,就算有结阵为战的优势,在阵斩王家护卫八人时,己方也阵亡三人,重伤一人,场面上当然算不上好看,在初次接阵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的混乱,甚至有兵卒初见血腥后惊慌失神间拿不稳手中刀枪,反被对面斩杀的。
说起来,不该有的伤亡其实占了多数。
不过总的来说,在各大小队头的勉力维持下,就算面对着牛麻子这等勇猛之人,第一都队犹能保持阵型不散,在来回的搏杀中,更将阵线渐渐稳固下来,将王家所豢养的亡命之徒压在阵外,也算得上难得了。
所有的老卒,也都是从新卒成长而来,在见过战阵血腥后,只要能压抑住心中的恐惧,以战阵为依靠,跟着上官的号令奋勇搏杀,若能不死,那成为生死无畏的精悍老卒,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都是初次上阵,经验差得老远,而且阵列之间的配合,还是太生疏了啊!也好,这样拉出来打一打,至少知道该往那些地方用力!”
“不过我乡营初建,今天这算得上是第一仗,怎么也不能坠了我乡营的声威!将我们的人都调上来!王昆,我只给你一炷香时间!将王家人给我解决掉。赵鹏,你领手下都队给王昆压阵!”
看着退却下去的王家护卫,周原想了想又道:“还是那个要求,不许用弓弩!”
赵鹏瘪嘴嘟囔道:“为什么不用弓弩?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周原扫了赵鹏一眼,知道他多半也是踹着明白装糊涂:他最初给王昆的命令虽下得决绝,但那是王仁江想要他的命,他自然也不会手软。如今场面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他自然也没有将这事无限扩大的意图,单只不许用弓弩一项,就是要将今天这冲突的性质定在乡间械斗上,与后世的街头斗殴用刀和用枪的区别是一个道理。
“你还当真以为今天是剿灭乱匪来的?给他们留条退路,若他们不退,那就正好,今天我乡营就当练兵了!”
王昆抱拳领令,知道周原没有大开杀戒的心思,心里大定。
牛麻子却是恨不得破口骂娘。
王昆所料当真半点不假。
牛麻子原名牛皋,他本是汝州鲁山人氏,他也确实是西军姚平仲所部出身,他擅骑射,更擅使长刀重器,便是在西军最悍勇的姚平仲所部,他也是一向以勇猛著称,数年时间,便积功升至都头,在军中多少算是个低阶武官了。
只是他年青时性如烈火,当年在与西夏军在仁多泉城交锋时,他因所部被刘光世抢功,找姚平仲做主,姚平仲却让他息事宁人,他不忿之下,在军中庆功宴上对刘光世下了黑手,谁知那刘光世命大活了过来使得事情败露——本是被砍头的命运,还是辛亏他军中兄弟的暗中相助才逃脱了追捕。
逃脱后的他为免官府追索,便拿火炭将脸上的刺青全部生生烫掉,又觉得只烫掉刺青显得过于显眼,便索性整个脸都烫成一张坑洼遍布的麻脸,从此后也一直以牛麻子自称。
单只冲他这股子狠劲,王平山当年就在王虎的一群手下中看中了他,得知他的经历后,也丝毫不介意他一介逃犯的身份,还把自己侄女许配给他,对他也是一向看重信任。
就算只为了报答王平山这些年的恩遇,牛麻子都会为王家舍了命的搏杀。
但现在,牛麻子知道自己就算舍了这条命,也是奈何不得周原半分了。
刚刚乡营在岸上的不过三五十人,他领着王家人冲了三次,虽次次都能强行破开阵势,却是感觉一次比一次要吃力,而且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虽有几分血勇,却缺乏军阵之间的那种默契如一的配合,几次冲杀,身边的人都要慢上一拍,后劲不足下,连周原的衣角都没摸到,而随他冲杀的众人,在阵前被屡屡斩杀后,现在还能动弹的,总过也不过三十来人。
这下足有两百余人上岸来团团结阵,还他娘的怎么啃得动?
王仁江也傻了眼,在家中时,他与他老子就商量好了一当面就给周原一个下马威,却未料到这小子奸猾得反过来让自己吃了个暗亏,
他以为自己抬出朱氏的名号,这小子就会服如软,却也未料到周原居然还敢跟自己做对,也不知道这小子的胆气从何而来。
关键的是以牛麻子的悍勇,加上庄上的几十条好汉,都难以将乡营冲溃,更无法将周原擒拿住占得先机。
如今周原手下这两百多号人全部上得岸来,他还能怎么办?莫非真要留在这里赌周原敢不敢赶尽杀绝?
不过周原可不会给他多加考虑的时间。
不出十余息时间,乡营的数个都队就集结完毕,皆是兵甲俱全,当前的一个五十余人的都队摆出攻击的锥形阵型,长枪前指,朝他们一步步的压迫过来,另有两个将围观的乡人驱赶开后,则呈燕翼般的向左侧移动,看情形竟是有封锁住左右通道的打算。
“他奶奶的,这周家小儿是要堵住我们的退路,想将我们一锅端!他真有胆将我们全当乱匪剿了不成?”
瞪眼看着乡营的移动,牛麻子也是一呆。
“他敢!”王仁江恶狠狠的盯着周原,脸色阴晴不定,心里犹豫不决。如今打是打不赢的了,可就这样灰溜溜的被周原赶走,不要说坠了朱氏的威名,连他王家的脸,都会被他丢光。
可他也实在没胆留下,他虽然不太相信周原敢将他王家数十人斩杀当场,自己更有官命在身,除非周原成心造反,不然他哪里敢动自己一根寒毛!
但想起周原当初对王虎的狠毒,他又实在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双方距离不过十余步,乡营在其头领的号令下,已经越来越近,近到王仁江能清楚看清那前排列列枪尖上闪耀的寒光。
“大胆凶徒!还不放下武器!”见他望来,阵前的王昆举枪厉声道。
“杀!”乡营兵勇随着王昆手势,皆怒声嘶喊,气势之盛,直让人血脉喷张。
王仁江身边护卫也有血勇之人,他们素来不服家主对牛麻子的看重,王仁江还在犹豫当中,就有人怒喊一声:“草他娘的!我等兄弟受主家恩惠多年,岂能一直做缩头乌龟!兄弟们,跟他们拼了!”登时就有七八人提刀往阵前迎去。
只是这些人空有血勇,却没有丝毫的军阵经验,在乡营阵前,不过是送死而已。
“刺枪!”未等他们近身,十数杆长枪纷纷攒刺过来,密集如雨下,当前几人哪里躲闪得开。
一人喉头被长枪刺中,枪尖自颈后脊椎处透出,等那长枪缩回时,整个身子登时如漏了气的皮囊般瘫软在地。
一人被两只长枪同时刺中胸腹,他自知必死,狠戾的嘶喊着,不进反退的挥刀前冲,却被阵中的刀盾手一刀斩断头颅,如泉喷涌的鲜血将阵前血舞弥散。
后面一人被那断头之人喷了一脸血水,正自惊骇间,阵中一人如猛虎下山般的暴然而出,口中怒喊一声“杀!”就见一柄雪亮的大刀当头猛然劈下。骇然色变下,他只来得及将身子稍稍偏移,就感觉到抬起的左手和胸腹以下成了虚无,在那不可抑制的剧痛传来时,他才惊恐万分的发现自己已经被那一刀斩成了数截。
“啊!我的腰,我的手……”
“我不要死啊!救救我啊!三爷救救我啊……”
哪里还有人敢上前。
王仁江更是骇得心胆俱裂!他再不怀疑,若他敢留在此地,周原的这些手下肯定会将他撕成碎片。
“走!”王仁江哪敢再做片刻停留?顾不得肋间疼痛,翻身上马,领着众人从乡营阵势的边缘夺路而逃,只遥遥喊来一句狠话:
“周原!这笔帐,回头再找你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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