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卓英学堂开学的鼎沸人声堪比现代学校开幕仪式,但它不同于古代现代扼杀思想的制度,我庆幸自己所处的是一个开明先进的开国时代。这个卓英学堂是今年才刚出的制度规定,主要的学生都是各位大人们的少爷以及千金,当然也有个别天资聪慧的落寞书生,因为它本身的目的便是培养出大批的知识分子。
可是从这个场面来看,我总觉得更像是培养恐怖分子。
第一天早晨的任务便是,打扫教室。
虽说各位小姐可以带自己的丫鬟,但学堂规定每个人必须亲自动手,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自是错误百出,不喜学习的纨绔少年也是开始起哄,一时之间,走廊上可说是鸡飞蛋打,水花四溅。
艰难地一手拉着李可忻,一手提着水桶,从千山万水中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地来到了打水井处。
正在打水之间,我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了几秒,有四道光焦距在她的身上。
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偷瞧,只见两个人正站在竹制的走廊里望着我:一男身着竹青色的纱袍,头上绾着一个银色玉钗穿过的白玉冠,依稀有些凌乱的乌发泻在脑后,一双明亮琥珀色的双眼正带着趣味瞧着自己,脸上尽是戏谑的意味,右手似乎还指向她,对另一男子有说有笑的;另一个则身穿明黄色的长袍,头上绾着镶着红宝石的金簪穿过的金冠,两鬓间轻垂着鹅黄色的丝绦,丹凤眼,朱唇,一脸的风雅,正仔细地听着那人讲话,虽流露出认真的神色,但嘴角始终含笑面色不惊,看到我偷瞧着他,对我微微颔首微笑,说不出的绅士风采。
我本只是偷看,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只得慌乱地点了下头,拉起可忻便走。
我低头正想着,一片阴影飘过,眼前一黑,这是“祸不单行”吗?
揉着撞疼的头,我发现水桶里的水竟有些泼洒到对方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我慌乱地说道,拿起手绢就要擦对方的衣服。
不想扑了个空,对方已经向退了一步,隔开两人的肌肤之亲,对我做辑,温和地说道:“对不起,这本应该是我的错,我没有看清路,让小姐受惊了。”
他的声音就像那遥远的山林树木间吹来的凉风般轻柔,他抬起头,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印在了我的瞳孔之中:淡褐的双眼中总是显得那么朦胧,仿佛充斥着众多的忧伤,他的笑容却溢满了灿烂,那个如阳光般穿透她心中阴霾的少年,仿佛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对着我静静地微笑。
佛说,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换来了今生的一次相遇。
所以,这是命天注定吗?
“林峰。”我轻轻地开口,唤出了那个曾经让我又快乐又痛苦的名字,那个所属的男人已是我的姐夫,我将在他们的背后,托着姐姐的裙摆,看着他们走向幸福的殿堂。
“姑娘,你说什么?”他有些听不清楚,疑惑地问道。
我恍惚间似乎被人拉了几下手,向那儿一看,可忻正低着头,轻咬着嘴唇,两朵绯红的晚霞在脸颊上,一脸的羞涩。渐渐清醒了过来,不,这不是林峰,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林峰不可能在这里的。
苦笑了一下,攥紧可忻的手,冷漠地对“林峰”点了个头便径直向前走去。淡淡的清晨阳光慢慢地拉长了落寞的身影,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个人蜷缩在孤单的角落里,我握着可忻的手,却似乎感受不到温暖。
我怕我一抬头,便会忘不了林峰的英俊笑颜。
我怕我一睁眼,便会抑制不了眼泪夺眶而出。
我怕我一回头,便会控制不住跑向那个不属于她的怀抱。
我怕,实在太怕了。
这种可望而不可求的爱。
下午,我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双手加额,没想到可怜的我穿越了都不能摆脱学校的纠缠。我真很想对学堂说一声“我和你没关系”,也不想要学堂对我说“对不起”。
我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右边是李可忻,左边是姚尚书的千金姚颖,前面是余学士的二女儿余裳绾,后面则是空空的。听李可忻说,那个人是由草原部落的格格应沁岚,她的父亲是草原首领应欢应大将军,开国三元帅之一。不知道什么原因,要推迟几天后才能到。
今天的第一堂课是伎乐课。
上课了,教室里顿时间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名身着绛紫色衣裳的俊朗男子斜抱着一张楠木古筝走了进来。他的脸被琴身遮掩住了,只能看见他的半头青丝用一条银色丝带束住,余下的皆如靓丽的乌黑瀑布清垂背后,洁白的手指搭在琴身上,隐隐间看见手腕上绑着一条棕色麻线,底部坠着一颗用白玉雕刻而成的鲤鱼玉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将琴摆放在案板上,盘膝而坐,随即抬起头来扫视了一眼学生。
不出所料,几乎所有女学生们皆脸红地用丝帕遮住脸,低低地笑了几声,那红晕便浮在了脸上。我也不禁叫了几声,不为别的,只为那个人——就是早上撞到的那个人。
我此时才细细地打量他,跟林峰大致一样,但又有些不同,这少年估摸才刚行成人礼,白皙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而林峰由于打篮球而显出健康的麦黄色。他的五官清秀俊朗,犹是他的眼睛最吸引眼球。林峰是一双仿佛看透万物而后的从容淡定显得澄澈有些装傻意味的眼睛,就像风平浪静的大海,他却是不同,他只是一潭微起波澜的秋水,含情脉脉而又显得天真懵懂。
风玚扫视了一遍,不说任何一句话,便低下头开始弹奏一曲。他将手掌放在琴弦上,感受着琴弦在他手心中颤抖的节奏,心也不禁随着节奏一起一落。他吸了一口气,升起一只手,修长的食指挑了挑音色,另一只手也开始在琴面上前后拨动着。仿佛一只只米白色蝴蝶在琴面上缓缓展开唯美的翅翼,那一个个空灵澄澈的音符更是如同泠泠清泉轻拍石面的声响,亦是一朵浅紫色五瓣丁香在晨昏中绽开的声音。我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声的美丽世界。
仿佛一座美丽的花园呈现在眼前,这里百花争妍,五彩斑斓,清冽的叮咚泉水好像具有了鱼的生命,在水池中游动。花园中间有着一颗古老的桐树,深绿色的枝叶在棕色苍劲的树干上摇摆,树下结着几张米白色木板的秋千,有两个身影在晃动,他们是一对甜蜜的恋人,在一起幸福地对视着。艾菲手托着下巴,闭上双眼,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倘若•;;•;;•;;•;;•;;•;;其中一个是我,该多好呀!那么另一个会是谁呢?
林峰?艾菲的脑海中迅速地联想到了他。
不,林峰是属于姐姐的,属于那个叫艾箐的女子。
画面一下子清晰,秋千上赫然坐着的是林峰和艾箐,他们深情地看着彼此,脸上洋溢着恋爱的粉色微笑。
不!我猛然睁开眼看向风玚,她毫然不觉得自己此时的眼神有多么的犀利阴狠。
与此同时,琴声骤然“嘣”了一声,断弦了。
满座哗然。
我慌张地看向风玚,却见风玚一脸探测地观察着我,我惊得连忙垂下眼帘。
风玚明显感觉的到,他刚刚弹奏这首描写山中美景的一半时,有一道犀利的金光似乎一下将他心中所勾勒的画面劈裂了,导致的便是他学琴以来第2次断弦。他将我从上到下地细细打量一番,才醒悟到自己见过我。
其余人则有的静静地看着风玚,随即顺着视线转移到我身上,露出意味深长或不解的表情,有的则开始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风乐师不是琴技最佳,怎么今日突然断弦呢?”
“不,风大人怎么可能呢?一定是琴本身就有问题。”
“哎呀,还真是偏袒他呢?恩?”
“你、你不要乱说话。”
“风乐师听说才刚及成人礼,等你15岁了行及笄之礼也是可以的呀,不要害羞嘛。”
一言一语,落入我的耳中,心中却泛起了层层波浪。
他,叫风玚,不是叫林峰。他是个温柔的男子,恰如林峰一样。林峰属于姐姐,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艾箐,有的只是与艾箐一样相貌的叫柳若菲的小姐,有的只是与艾菲一样灵魂的叫柳若菲的少女,前世的不拥有,是不是意味着今生的相随。林峰就让给姐姐了,我还可以有风玚。
微风轻轻吹我额前的刘海,拂去淡淡的忧愁,带来清凉和清晰。淡淡地,我露出恍若重生的笑容。
一声琴音奏起,紧随着风玚收敛了眼神,尽量躲开那断弦,将剩余的半首弹奏完,众人也纷纷安静下来。弹奏完毕,他才开口道:“各位小姐,鄙人便是风玚,以后我会负责给你们教琴以及其余乐器。”
“接下来,我需要了解各位小姐本身的音乐功底,就按各位小姐心中所喜随性弹奏一曲即可。那么,按座位顺序,这位小姐你先来吧。”
一语未毕,便有低低的惊叹声。
那果断是我的声音。
在古代,琴棋书画是大家闺秀必须达到的标准,我相信柳若菲以及在座的皆是弹琴的高手,可现在的是我呀,我除了在家有时会看艾箐弹琴,其他的毫无涉略,更别提在这与各位高手们切磋了。
怎么办?
我不可能随便弹首乱七八糟的歌来出丑,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开溜。迅速将自己的白色手帕点上红色墨水,然后绑在右手手腕上。这样称手受伤便可以不用弹了。
但随后,我心头便有些难受。此时正值第一位女生弹完一曲后,风玚才缓缓睁开眼睛,说出这曲的名字,羞得那位女生脸红点头,可是风玚话锋一转,委婉地说出弹琴之中的缺点,那女生这回便更是脸红了,恨不得钻进地缝中。最后风玚才鼓励地说总体还可以。
接下来一如是。
我有些坐不住了,自己既然想与他有爱情的结果,自然不能默默无闻,得要给他个非常完美的第一印象。装病这法子,不太好。
轮到了坐在我右侧的可忻,只见她的温婉模样一下子收敛起来,表情认真肃穆,她轻柔地搭在琴弦,但又似聆听到了美丽的花开声音,缓缓露出甜蜜的微笑,她轻勾琴弦,如流水行云般柔柔淌过琴面,带来淡淡的田园气息。艾菲仔细地听着,眼前好像浮现出一派优美的田园风光,恍若轻抬手,便穿过飘絮般的白云,轻掬手,便拾起一潭荡漾春水。一曲毕了,余音绕梁。
风玚闭上的眼迟迟未睁开,也未说一语。半响,他才睁眼问道:“不知李小姐弹奏的是何曲?我似乎从未听过。”
可忻尽可能平淡地说道:“这只是我听完风师傅的曲后有感而发做的曲,做的不好,还请师傅莫要嫌弃鄙陋。”
“弹得很好。”简单的四个字,默许了李可忻的高超琴技。
我离她最近,听得到她平淡下的紧张不安,而她看似平淡的话也在艾菲心头久久回旋,越发使她着急了。
我望着眼前的琴案,开始研究起琴来。右手扶上琴弦,细细地摆弄着。
终于轮到我了,风玚一直低垂着的眼帘略微抬高了些。我吸了一口气,将双手放在琴身上,嘴角轻勾,右手食指一挑琴弦,出乎意料的是,琴弦竟然瞬间崩断。
又一次的断弦。
风玚问道:“这是如何?”
我起身,顿时间显得比所有人都高一大截,向风玚鞠了一躬,面带微笑道:“古人云,弦为知音而断,今日若菲不巧,刚要弹奏时琴弦便断,此是天时,今日乃我与先生的第一次会面,同处一个教室,使得先生能听得若菲弹奏一曲,此是地利,恰才先生亦断弦一次,与我一般,此是人和,如此说来,若菲多年练琴,终有此日得遇知音,只是若菲矬笨,不如先生能接断弦之曲,今日不得听先生的点评教诲,真是若菲此生遗憾。”
说罢,我还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表示惋惜。
风玚皱着眉头,半响才又恢复温和的笑容,说道:“既是如此,那风玚自不负知音之意,改日再行切磋。”
我点头,“多谢先生。”
待我坐下时,我才发现李可忻早已是震惊地注视着我良久,自己的腿才开始颤抖,我又发现自己刚刚说的话似乎毫无逻辑性可言,以及自己太冲动了。
但感觉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一直到后来回想现在,我才再次发现此时的良好感觉,亦是一个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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