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皮话里的意思,怎么听都像是要成亲的架势。
姜妩问了两句,他还真坐在椅子上,嘬着嘴喝了一口茶,美滋滋地点头,真有点儿浪荡公子哥儿的模样。姜妩看不过眼,走到他跟前,把茶壶砰的一声拿开,惊得陈三皮瞪大眼睛,扭头看她。
姜妩不作声,手脚不停歇,拿了木盆往院子里去。声音叮当乱响,刺耳的很。陈三皮还坐在椅子上,双脚穿的鞋子干净的很,头一回不那么脏兮兮。可鞋底儿却像是踩着了淤泥,粘在地上挪不开。
陈三皮本就是想装腔作势一番,知晓姜妩会使性子,可没料到竟直接不搭理他了。他眉头皱起,愁苦巴巴的。
他隔着木门唤了姜妩一声,尾音拖得老长,似是姜妩手上沾染着的水,怎么也甩不干。姜妩腻歪他的语气,越发不待见。
陈三皮啧了一声,原先是想着让她吃一回醋,他再顺势哄哄,顺带着把成亲的事儿说了,怎么这回成了冷着脸不理人了。
他索性拎了一张板凳,往姜妩身边一放,刚要坐下,姜妩就起身,把盆里的水一泼,转身朝屋里走。
陈三皮盯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颇为无奈。
也不知他后来怎么想的,一闪神的工夫,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变成另一句吐露出来:“我先回了,你累了一天,早早歇着吧。”
陈三皮一只脚刚跨过院门,就听见里面喊:“把你衣裳拿走。”
话里带着怒意和烦躁,陈三皮怔了半晌,眉眼弯着,偏过来身子,看着屋里的窗子,被一盏烛火照的暖黄。
他似是有些痴迷,脚下步子挪动,仿佛有什么吸引着他。待走到门前,姜妩又喊了一声,清清亮亮的声音传到陈三皮的耳朵,砸在心上。
他脚没动,头伸进门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姜妩手里正收拾着东西,压根没想着陈三皮会再回来,只是嘴上嚷嚷两声。
方谨看见陈三皮探头探脑的模样,甚为滑稽,不由嗤笑出声。姜妩下意识地扭头,朝门口一看,当即变了脸色。
陈三皮扬着眉头:“我衣裳放哪儿去了?”
姜妩没搭理他,往一边儿看了一眼,抿着唇不吭声。陈三皮反倒开始笑了,一副想憋笑又憋不住的模样,他清清嗓子,跨进门槛。
姜妩又背过身去,陈三皮说道:“你气性倒是越来越大了,都说有个男人疼着,性子会越来越娇气。怎么到你身上,就一点儿没发现?反倒是脾气见长。”
姜妩看了眼炕上,踩着步子过去,拿下来陈三皮放在那儿的喜袍,转身站到他眼前。她低着头,陈三皮瞧不见她的神情,他刚要腰往下弯,忽然姜妩冷不丁地抬头。
一双眸子幽深,漆黑泛着冷意。
陈三皮从未瞧见过姜妩这般神情,心里一悸,怔在那儿说不出话。
姜妩的手臂伸着,上面搭着喜袍,她示意陈三皮接过去。陈三皮这会儿哪里还能动作,只觉得身子僵硬的很。姜妩见他眼睛发直,她垂下眸子,复而抬起,嘴唇动了动。
“无论你在打什么主意,千万别太相信自个儿的好运气。”
一句话说的陈三皮快要喘不过气。
姜妩从未气恼过陈三皮花心,她心里明白的很,这个男人执拗,若是认定了她,绝不会生出旁的心思。可他偏偏爱犯险,有的时候都敢拿自个儿的命来赌。
甚至是陈三皮觉得越是危险,胜算翻盘的几率就越大。他虽说是心惊胆战的实施计划,却又享受着快意。
姜妩知晓他如今处境艰难,只能搏一搏,说不定还能得个安稳。而且有一大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着她。
姜妩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可陈三皮一直这样赌命,两三次是命好,后面怎么办。他脑子聪明,又能忍,若是动动脑子,定能想到旁的主意。
陈三皮却只要想到了能用命来赌一把的法子,绝不会再去想别的。
姜妩就是气他这一点。方才那句话,她一直憋在心里,知晓说出来定会伤着陈三皮。他定会觉得,把心全给了她,她却毫不在意,全扔在地上。
今儿这一出,姜妩知晓,陈三皮定是要开始闹事儿了。一想到这儿,她就开始心慌。无论如何也要开口说上一句。
果不其然,陈三皮脸色变得阴沉,瞥了眼姜妩抱着的喜袍,冷笑了一声。两人都默不作声,过了半晌,他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吐出一口气。
转身往外走了。
他走到陈府,心神恍惚,一脑袋扎进屋子,灌了两坛酒。胸口郁结的闷气丝毫未舒解,反倒添了灼热,快要将他烧着。
陈三皮怒极反笑,唇角一直是向上翘的,只是透着冷意。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园子里静的很,他在屋里喝的醉醺醺的,眼前总觉得姜妩晃来晃去。
他看着觉得手心痒痒,特想把她拽过来按在腿上,撩起衣摆,使劲儿打屁股。他酒气熏熏,双眼迷糊,忿忿地吐出仨字儿:“白眼狼。”
甭管怎么待她,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第二天一大早,陈三皮就被敲门声给吵醒。他眉头紧皱,意识还未清醒,喉咙混含不清的低应。
门外的人许是没听见,仍继续敲门。陈三皮本就喝的酒多,头痛欲裂,如今被这么烦扰,更是难受的很,嚷声怒喊,嗓子却沙哑的厉害。
陈三皮也回过神,眼里添了一抹清醒。
门外的人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回道:“老爷方才差人来交代,让您醒了后洗漱一番,等到中午,厨房做了几桌酒席,府上要来客人。”
陈三皮本是漫不经心地听着,揉捏眉心,忽然听到后半句,凝神问道:“你可知都是谁要来?”
那人说:“小的哪里知道这些,只是听传话的人的语气,似都是些大人物。”
陈三皮话一出口,就觉得自个儿问的多余,刚要说不必答,那人就先张嘴说出来了。可不是么,能进陈府来,而且让陈瑞祥如此招待,自然都是有脸面的。
厨房里,忙的是热火朝天。平常陈府里的人嘴刁,养的厨子手艺都是出了名的好,每日都想尽了心思如何做菜。若是再碰上宴请宾客的时候,更是脚不沾地,生怕让陈瑞祥不满意。
菜单都是先拟定好,然后让陈瑞祥过了目。然后再做一遍,让他的舌头尝一尝。若是他觉得味道不对,就得反复做,在宴请宾客之前,赶着时辰把菜给做的满意。
所以,这个时候厨子是最头疼的。
陈三皮正好又喝了一晚上酒,这会儿头疼得很,让厨房做一碗醒酒汤过来。若是今儿不用见人,他才懒得喝那些汤汤水水的东西。
那群人都是一句话能品出十个意思的主儿,半刻的神也走不得。
厨房里人手虽然忙,可也不敢怠慢陈三皮吩咐的事儿。准备好东西,拿了个瓦罐,在火上慢慢煮着。
起先陈三皮到了陈府,一日三餐虽说也是精细着,可到底跟陈家人不同。菜色都是拿来招待穷亲戚,想来陈府薅一把毛的人。陈三皮打小没少听陈瑞祥念叨府里的事儿,哪里能不清楚。
他也没在意,当下人的首先就得会见风使舵,不当个墙头草,命早就没了。那个时候陈瑞祥态度不明显,只让陈三皮在府里住着,其余事儿一概含糊不提。
后来才转变,陈三皮吃的东西一下儿变得更加精细。
厨房的人特意拎着食盒去了陈三皮的屋门外候着。弯腰等着他收拾停当。陈三皮正在束冠,他本想着刚才就洗漱,然后去陈瑞祥跟前问问都是谁过来。
可头着实疼得厉害,只能回床上躺一会儿,歇歇才好点儿。他让人把汤送进来,先灌了两口,只觉得刺鼻呛人。
他咽下后,似是无意的问道:“今儿的宴席可都准备好了?”
厨房的人连忙道:“正准备着,各个儿尽心得很,脚不沾地。定不敢出岔子。”
陈三皮沉沉“嗯”了一声,抬眸子眼里晦暗不明:“都是些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