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易生悲,老话说的常常准!
黄月如正开怀呢,华弟却直喊肚子痛,她以为华弟吃得太杂滞食了,帮着揉了揉也没有见晓,没一会华弟痛得都站不稳了,干脆倒地打起滚来,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手脚发寒眼直翻白。
黄月如吓得魂魄离位六神无主,林夷见状大声呼喊起来:“阿广,快过来看看你华弟!”
此时最后一发烟花刚刚散去,人们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拨,听到林夷凄厉的叫喊都浑身一颤,永行禅师叫了阿广一声,可他正沉在脑海中想像着烟火制造雷暴的情状,隔断了外识,直到被永行禅师猛地一拍回过神来。
听呼救声阿广顿冒亡魂,看到华弟在地上翻来覆去不断抽搐,垫着的林姨的毛呢大衣已经被滚得沾满了尘土,上前给华弟号了脉又运起神通查探,这一探却惊得阿广打了个冷颤。
石天晓和胡善宏也凑了过来,看到阿广紧绷着眉头,他们心下也是一缩,胡善宏忙问道:“怎么回事?”
阿广颤声道:“麻烦了,这几天事情多没注意到华弟,肠痈转成了急症,盲肠阑尾红肿,许是跌扑奔走把红肿脓痈震破穿了孔,脓血滴进了腹腔里血毒发作。”
石天晓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抱回去施治啊!”
说完他就俯下身想揽华弟起来,却被阿广一把拉住,用力过大了石天晓身形一顿差点被拉倒。
石天晓回过头不解地看着阿广,逼不得已阿广解释道:“表叔动不得,搬动会让脓痈大破,到那时神仙难救,我先帮华弟行针止痛泄热,剩下的等下再商量。”
阿广从怀里掏出银针,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在华弟足三里穴下约二寸处按压,见华弟抽动了一下,马上似插花般以泻法深下针,又似蜻蜓点水轮回地捻转银针七下,华弟已停了抽搐安静下来。
接着又取腹部阿是穴再下针,这次用了透天凉的手法,手一啄一顿,一针到底刺入腧穴下三分,华弟的表皮肌肉颤震起来,这是得了气,阿广不断搓动手指行捻转泻法,待气和又冷然一弹手将针紧提至中三分,再行捻转泻法,然后将针紧提至上三分,依然前法,手搓得频密分影似乎马上就要冒出火花来,如此反复三次,华弟头上就不再飚汗了。
石天晓见风收雨歇以为万事大吉了,没想到阿广又急取大肠俞的曲池、天枢二穴,上下啄动行导气针法,多番提插直到华弟眼不再翻白。
又在手肘尘和头顶百会行针催气,华弟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鼓荡,一会华弟醒转回复清明,阿广却按住他道:“华弟乖,不要动,先睡一会。”
顾自在其太阳、风池、翳风、合谷、神门、内外关、足三里排针而下,手影翻飞间银针已布好,插在穴位上不断地摆动,发出嘤嘤细响,转瞬间华弟就昏睡了过去。
阿广抬起头来阴沉着脸欲言又止,迟疑再三只是不断叹气,黄月如和林夷感到事情不妙靠肩而泣,胡善宏醒悟过来追问道:“是不是急性阑尾穿孔?”
这句重若千钧的话好像压断了阿广的脊梁,他的肩膀应声一沉,却被冲过来的胡厚鹏双手支住,胡善兴也急了,拉着阿广悲声道:“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啊!有没有办法?”
胡均和永行禅师见状心里一凉,对看一眼不敢置问只是不断地摇头。
胡善宏避开众人的目光解释道:“盲肠发炎脓肿引发急性阑尾炎,多发于孩童身上症状不易察觉,因为小孩盲肠相对游离,阑尾壁薄容易穿孔,一旦穿孔腹腔炎症不易控制,中毒、并发症多,引发败血症、肠坏死或肠梗阻都会威胁生命。”
黄月如听到一阵筛糠,林夷也脸色发青求证道:“阿宏,你说的症状,唯一的办法…”
林夷想到了手术,又意识到现在没有手术的条件,说不下去了。
胡善宏还是直筒子道:“只有马上进行手术,不然就来不及了,还不能搬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胡厚鹏用力地晃动阿广的双肩声嘶力竭地喊着:“有没有办法吗?你倒是说啊!你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吗,却连自己弟弟也救不了吗?啊!老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呜咽悲鸣在场中回荡,不仅让同和堂众人难过,连着乡亲们都跟着潸然,良巫之亲,多死于病,真是造化弄人。
阿广惨声道:“这种情形只有手术一途,可开腔入腹我没试过,必须在两三个时辰内解决,很难!”
说完阿广双手紧握拳头,许是悔恨太多用力过大,拳头露骨生白,指甲陷进了肉掌里掐出血来。
胡善宏冲口而出道:“阑尾手术也不算大手术,只须把穿孔的阑尾切除、消毒、扎好伤口、然后缝合,可我没有学过外科,不会做手术,而且照明条件也不够,手术用具也没有…”
他越说心越虚,声音也越来越小,石天晓却追问起来:“切除盲肠阑尾怎么切?消毒的条件有,扎伤口阿广肯定能行,照明不就是要够亮堂吗?我们每人打两支火把够不够!手术用具是哪些?”
胡善宏在石天晓的逼视下嚅道:“需要手术刀、止血钳、勾针、缝合用的羊肠线。”
石天晓想了想道:“手术刀可以用扁针替代,止血钳可以不用,阿广用银针就能止血,勾针可以现做,消毒好就行了吧!羊肠线是什么东西?”
胡善宏听了石天晓的分析心里慢慢亮堂了:“就是羊肠衣做成的线,可以被消化吸收掉,缝合后留在体内不用拆除,也能避免术后发炎感染。”
石天晓灵机一动道:“没有羊小肠,猪小肠行不行?刮好用开水煮久些,过年家家户户都做香肠,肯定有些肠衣剩下,不行就宰几头猪,凑也要凑出来,这样行吗?”
胡善宏也不太确定,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应该差不多,消毒好应该能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阿广还是有些犹豫很为难,胡均却临危不乱有大将风范,思量了几下沉声道:“不能等了,行不行都要放手一搏,阿广想想怎么动手,其它的先扔一边不必理会。”
抬头看着众人焦急恳切的神情,看到母亲脸上泛起的希翼、父亲嘴上挂着的哀求、林姨眼中的鼓励、伯父的期许目光,阿广觉得心中的梗阻被硬生生冲开了,狠狠地点了点头。
石天晓见状走到场中扬声道:“乡亲们,阿广须在这里帮他弟弟施行手术,需要猪肠衣,家里还剩有的话麻烦借给我们,如果不够找几个后生一起去杀猪,这里也需要人手垒灶烧水,还需要制作些火把,手术时不能断了亮光,恳请大家鼎力相助,同和堂一定会记住大家的恩德。”
说完石天晓就向着场中乡人团团鞠躬,族老们赶忙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扶起他,由一个老叔公出面道:“同和堂跟我们大家休戚与共数十载,阿广更是活人无数,今天同和堂有难,我们一起担着!”
乡众齐声应和,族老们分发起众人各行其事纷纷动手,人多力大,一两千人在场,调度得当诸事有如神助,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东西备齐了。
晒谷坪上搭起一座八角竹棚,七面屏风圈起,中间出入的通道也拉下布帘,棚子内插着十几个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医馆的诊床也被搬了过来,华弟已经静静地躺在上面睡得香甜。
全镇老小都顶着凛冽的寒风站在四周举火静观,几十年下来,同和堂与蒙水镇已是血脉相连,今天这份沉甸甸的情意,让阿广不禁泪眼朦胧,此情此景不枉此生啊!
阿广还是点了石天晓、胡善宏、林夷、思甜来协助,他们见识过心里定,还有几个不怕见血的后生帮着端水换火把。
临进手术棚,担忧、沉痛、疑虑、激昂等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上下翻滚,让阿广体内热血也如万马奔腾汹涌窜流,永行禅师见状拉住他沉声道:“一如庖丁解牛,全神贯注,身心如一,去吧。”
师父的话灌进耳中让阿广如聆天音,思绪立时澄清,心意坚磐起来,阿广稳声答道:“放心,我没答应老天也不能把华弟收走。”
说完转身走了进去,林姨等人已候在棚中,四周燃着数盘炭火暖意洋洋,二哥和林姨已帮华弟刮去了肤毛袒露着腹部,诊床边还摆了一张几案,几个托盘里有开创的扁针、刺穴的银针、还有白布条、酒精、勾针、肠线等。
思甜忙用酒精帮阿广洗手,再拿煮好的手巾帮他拭干,阿广又逐个检验物品,目光逐个扫视众人,发现没有纰漏一挥手道:“等下要什么我会出声,大家要凝神贯注,我们开始。”
说完俯身确认穴位,又伸出一只手来道:“体针。”
石天晓递上放银针的托盘,阿广却没抬头道:“一寸五支,一寸半三根,两寸四条,按顺序递给我!”
石天晓又依言施为,将银针稳稳地送到阿广手里,阿广连轴转下针节奏很齐,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很快就布了好针,华弟的气息立时减弱但更平稳了,进入龟藏状态。
接着林姨按指令备好酒精棉,将华弟腹部又擦了一遍,阿广跟石天晓要了毫针,把开创部位四周的血管封住。
稳住心神,阿广捻起扁针,对准华弟的左下腹运劲一划,创口翻出白脂红肉,仅渗出少量的血丝,两寸余宽的创口却像是婴儿咧嘴一开,露出腹腔中缓缓蠕动的肠腑。
阿广用手稍一扒拉,看见盲肠尾部有暗红肿块,有一米粒大小的白隙渗出脓血,不断地滴到腹腔中,形成一小片粉红的肿块,腥臭气味冲了出来令人欲呕。
盯着创口阿广心中有些发难,手掌仅仅能勉强穿过创口,得切了阑尾还要扎合切口血管,确实是螺蛳壳中做道场腾挪不得。
思虑困顿之中心神一离散险些压不住血气,赶紧撇清杂绪运起神识疏导血脉,数息方平,想起师父的话,一狠心索性闭了双目,只运神识探看,嘴微张耳廓轻震耳神通也动了起来,华弟腹中景象顿时在脑海中纤毫毕现一览无余。
众人见他闭目以为阿广犯了难,心情一紧神思震荡茫然无措,却见他慢慢收束呼吸,气息越来越纤细悠长,大家这才回了魂。
阿广压抑血气时屏蔽了外识运了两周天呼吸吐纳,发现身体内除了血气循环,细胞跟末梢神经一呼一吸之间隐然有着某种对应,沉了神识进去仔细分辨,惊觉除了神识外感竟然还有一重外触,对外界的振动、热力等有所知觉,由着身体肌肤骨骼筋膜结联末梢神经传导回脑中。
阿广在修习天眼通、天耳通时有了经验,此时得了观感福至心灵,除了神识、耳识、鼻识、舌识外,又在脑中构筑起一层识象,约摸能探了身外两三寸,这应该就是身识了吧,难道与天眼通,天耳通一样,其它各识与身体结联就是身识,成就神境通?
这个神通来得太及时了,凭着这两三寸的知觉完成这次手术绰绰有余,阿广不再犹豫道:“准备好布条吸取脓血,准备毫针,我要切了这脓痈。”
胡善宏和石天晓闻言心神一振,准备好器具递了过来,阿广拿起扁针却仍没睁开眼,只凭身识运手探了进去,轻轻一搅,再将扁针轻轻一挑,那阑尾脓痈就飞将出来,稳稳当当落在托盘里。
这边手却不停,毫针飞射封住了肠壁的血管,这才接过白巾,吸干净腔内脓血,手势毫厘不差,游走在创口肠脂腹腔中如鱼过隙般轻悠迅捷。
接着又拿起勾针肠线,穿针过线扎合起切口来,右手上下转折引回,如挥毫泼墨般雅韵天成,针口紧密有致,像是在华弟的腹中绣起一朵细腻云纹。
随着身识的全神运用,血脉渗透冲破阻塞像是通了大道,感知的范围越来越大,数十息间已由两三寸范围扩大到六尺有奇。
扎好切口血管,擦拭干净腹腔,又用毫针为腹腔中肿块通了血气减轻炎症,再细感华弟的呼吸血脉已经趋于平稳,这才又用勾针缝合腹上皮肉创口,此时心神大定速度也快了起来,针线穿飞而过,提换打结手舞炫目,很快便收了工。
到得此时阿广才张开双目,只看到一排肠线绷出一条血红的蜈蚣,趴在华弟的肚皮上,随着呼吸律动,不断蜷起舒开。
阿广扬了扬手,对着思甜用手指了指额头,思甜忙用毛巾帮他擦掉额上的白毛细汗,众人大气不敢出地注目着阿广,直到他长气颤声道出“成了”,众人才如释重负嘘气如牛,好像浑身轻了几斤。
棚外诸人静候了一个多时辰,都有些着急上火,却没搭话发声,只怕惊到了里面稍有差池酿成大祸。
待看到阿广神脸色平静不悲不喜地走了出来,众人也不敢放心落肚,又看见后面几人挑帘现身,虽然他们脸色苍白步履蹒跚,却都洋溢着欣喜,想着应该是好消息,心却蹦到了嗓子眼,只等定音。
黄月如跑上前来满含期待,阿广点了点头道:“休息一旬半月,等创口收敛就不妨事了,我再开点药让华弟服用,娘亲可以放心了。”
黄月如一松劲脚发了软站不稳,胡厚鹏忙扶住她,两人就靠着既哭又笑起来,众人听闻喜讯顿时欢声雷动,马上就有人把鞭炮点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打破了乡间年宵静夜,又一次将年祸驱逐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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