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彻满脸懊悔几乎要痛哭流涕。讲起自己因那丧女之恨,牢狱之灾,亡妻之痛心里悲愤,酒后胡言,怒斥娘娘,埋怨圣上,情真意恳的一通说辞就将“教唆杀人”的帽子扣到自己头上。依旧喋喋不休地忏悔。
“那陈科对小女一往情深,定是听信了下臣的酒话,才会大逆不道行刺娘娘!”
“下臣有罪啊!今日前来,愿领受丞相处置!”
“难得!难得尚书大人有如此坦荡的胸襟。”夏侯尊双手扶起张彻,温言安慰:“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本相可不愿输于你。放心,娘娘面前我会替你美言。”
“下臣……下臣无以为报啊!”
“来人啊,备膳!”“我府里有三十年陈酿的竹叶青,张大人一起品尝吧!”
“下臣岂敢……”
“哎,酒逢知己饮,张大人可是稀客……”
一番客套,张彻受宠若惊的入了席。酒过三巡,他又开始颠三倒四地倾倒内心的苦楚和怨恨,无非是之前说道的那些。
对面的夏侯尊眯着眼看他耍猴死的酒疯,思量着他是真醉还是假醉,是真话还是假话。
屏风后,夏侯清风不确定问向管家戴廷方:“方叔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是真话还是假话都无所谓,只要清楚他的意图就好。”
“你认为父亲会怎么做?”
“少爷最希望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杀了灵潇妃那个贱人!”
夏侯清风一向慢半拍,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父亲要谋反!”
“丞相心里自有决断。”
从夏侯尊启用死士铲除陈科兄妹,他的司马昭之心便显露无疑。
翌日,刚刚用过早膳,魏王便听到庭院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殿下,殿下!小喜子来了!”
“殿下,你在哪!”
“殿下,小喜子有重要案情禀报!”
“殿下!”
魏王看着眼前的人嬉皮笑脸的猴崽模样,又可笑,又客气。
“小喜子,我才几天没训你就忘了规矩!本王耳朵好使着呢!”
训归训,看到小喜子满头大汗,于心不忍的送上一杯水。
“还是殿下心疼我!”
“魏地如何?”
“殿下,咱们还是边吃边说吧……”小喜子刻意揉了揉肚子,肚子十分争气的咕咕叫着,给主人助阵增势。
下人们面面相觑,这人怎么这么放肆,敢同冷若冰霜的主子讨价还价。当厨子们按魏王报的菜品上齐之后,下人们鄙夷的目光化为崇敬。
一向冷漠主子竟然会记得一个下人爱吃什么,这小喜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小喜子一边吃一边说,藩地的事情没说多少,吃的玩的倒讲了许多。
察觉魏王脸色越来越凝重,小喜子才意识到自己所答非问,严重跑偏。便机灵的抛出一颗定心丸。
“藩地有陈将军和童大人坐镇,殿下一万个放心。”
“那你说的重要案情呢?”
“重要案情……咳咳——”小喜子擦了把嘴,清了清喉咙,不敢再玩笑。
“殿下,得到您的飞鸽传书,我亲自去了王监正隐居的县城。他的家人……都死了,女眷全被凌辱,连没满周岁的孙女——也被人斩成了两段。”
果真如此。魏王双拳紧攥,骨节捏得咯咯响。
天阙!王施!你的杀妻烹女之仇还要让多少人惨死!残忍的魔鬼,我一定会阻止你!
两人沉默间,宫里送来了赏赐。
一副皇帝御笔亲书,内宫营造的碑拓;一应金银玉器,作王监正的陪葬。
“辅弼良臣,精忠亚父。”
魏王在心里默念碑拓,回忆起王监正惨烈的死状,眼眶微热。极力压抑下失控的情绪,魏王沉沉说道:“我要去办点事,你就好好休息一天。”
小喜子按捺下内心的担忧,迅速点点头。他知道魏王殿下失态地自称“我”,必是心情差到了极点。这种时候,他通常愿意一个人待着。
魏王到得镇业寺,把王监正的身后之事一应交予云修办理。皇家交代的差事自然是恪尽职守,争取妥善无疏漏。云修携外院大部分僧人开赴将军冢,圣上为王监正钦赐的墓地。
魏王并没有一道同去,而是转身去了正殿。
自从遇刺一案,镇业寺的香火不比从前,此刻的正殿没有一个香客。
他既不参佛,也不祈愿,只静静地坐在蒲团上闭目沉思。
佛唱绵绵,木鱼声声,佛的世界让凡尘众生心舒神宁。
但很显然,魏王不在此列。
复杂错综的案情,强势残忍的对手,无法预见的未来,令他萌生从未有过的恐慌。
抚慰人心的经唱在他听来更像美丽的谎言。
“佛,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骗子!愚弄众生还要他们对你顶礼膜拜!”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能渡施主脱离苦海,老衲愿意做施主口中的骗子。”
偌大的弥勒金身后面,走出一老一少两个和尚。说话的正是那位年长的,同济大师。
魏王冷哼一声,鄙夷的声音响起:“你以为我会像那些无知小民一样相信你?”
“施主心中质疑的恐怕不是佛祖,而是施主自身。”
魏王的心思被方丈一语道破,不禁恼羞成怒,竟拔剑相向。
“砰”的一声,香案已被利剑堪作两半,香炉滚落,香灰洒地。
“你若再敢胡说!本王今日便夷平镇业寺!”
“罪孽,罪孽……”
方丈依旧面无波澜地平视前方,一旁念经的弟子却早就坐不住了。
“殿下息怒,殿下开恩……”
“师父,别说了……”
两拨僧人把魏王与方丈分别围住劝解,魏王率先收剑,怒气冲冲的跨殿离去。
方丈身边,随他一起闭关的大弟子云远却始终冷眼旁观。
魏王仅剩的理智被方丈的话彻底吞噬,他轻车熟路的潜入明月庵,劫了夏侯明月纵马而去。
夏侯明月无力的挣扎若困兽之斗,撼动不了他半分。他甚至一句话都不对她说。
夏侯明月看不懂他的表情,那原本温柔熟悉的眼神此刻写满疯狂,僵硬的臂膀令她窒息害怕。
“你……到底怎么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风哥哥,你说话!”
回答她的是寒铁般冷硬的声音。
“我要你,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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