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周遭纷迭而至的劝服话语在我耳朵里渐渐乱了码，我开始分辨不出他们所说的话，任由千玺将我一路拉回了别墅一楼的房间里。
关门的巨响阻隔了尾随而来的众人，他拽着我的把领子把我抵在墙壁，喉咙里发出愠怒的气息。
“王俊凯。”他的嗓音竟有些喑哑，“你让他等你，就是等你放弃他？你想起自己写的那些话，都不觉得恶心吗？”
“千玺，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几个月来处处压制，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不要太自相矛盾了。”
“哈……”他冷笑起来，“我真是疯了才会觉得你会和上一世不一样！你根本就一点儿都没有变，你就是个冷血自私人渣，你对王源从来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为了成功真是不择手段，你真的很厉害，王俊凯，你就不怕报应吗？”
“千玺，”我冷冷地眯起眼，“你不要太过分，如果这就是你的谈话方式，我们还是不要谈下去了。”
“我说错了吗？”他终于耐不住，大声吼了起来，“我已经受够了！我真恨自己一次又一次心软！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管前世今生，都一次次带着王源去找你！王源对着你犯贱，我也对着你犯贱！过去你为了成功刻意接近，现在又为了什么刻意远离？你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人生了，为什么这次还要来招惹他？你已经招惹了，为什么又要推开？王俊凯……你是不是觉得，耍人特别好玩？”
“午夜梦回……你都不会害怕吗？你已经毁了他一次了，还想来第二次？你就是王源所有不幸的根源，你不知道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角有些水汽氤氲。
我怔了怔，微微皱起眉，“千玺，这是我们两个的事，你不觉得你没资格来说这些吗？”
“我为什么没资格？”他嘶哑着嗓子，“我告诉你我有！就凭我的人生也因为你一塌糊涂！就凭我亲眼看见你把王源推进坟墓！就凭我死过一次！可你知道吗……死不可怕！死那么快，没什么痛苦，马上就可以解脱了！可是王源呢……他每天都在等死……每天都像死了一样……却又每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他还那么年轻，还没开始好好享受人生啊……”
“你说什么？”我一把拽住他的领口，不禁用了力，“你说清楚，什么叫推进坟墓？什么叫等死？”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有什么恐怖的念头正喷薄而出。眼前的脸孔甚至有些扭曲，让我视线模糊，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现在装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他的指节抵在我的锁骨下方，愈发用力，也颤抖得愈发厉害，他的声音带着混杂着嘶哑和呜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千玺，“当年他为了救你被投影仪砸到你不知道吗？你不是还特地选在他住院的时候跟他坦白吗？你不是特地在他快要出院的时候就投奔了新公司吗？好，没关系，我们各活各的啊！可他才十九岁，就被告知只有五年可活了，要不是因为当年的公司倒闭，他被迫匆匆出了院，没有做最后的复查，他的脑袋里怎么会莫名其妙长了肿瘤？没错你不知道，因为只有我知道！这五年来他怎么生不如死的只有我知道！因为我和他一样生不如死！”
“他每次痉挛到昏厥，每次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每次喊着你的名字说着你们的过去，每次连话都没力气说，我都真想杀了他！死了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我宁可他马上就能死，那样我也能解脱了！对，你不知道这些……他不让我说，可只要你问我他怎么样，只要你发现他的电话打不通……你有太多途径可以知道了！那次我们打电话，我已经说了，他有病，我直接说给你听了，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王源这五年来怎么像游魂一样活着吗？”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没有梦了，也没有你了，可你呢？你已经闻名遐迩，飞黄腾达，呵……你还有一个女朋友……你还要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你知不知道那个电话为什么突然被挂下了？他经常像植物人一样昏迷不醒，即使醒了也神志不清，可那时他抢走了我的手机，他清醒了，可他马上又不省人事了……你知道我等了他多久吗？我想让他醒过来和我说说话！哪怕是胡言乱语也好！可他总是那么静，我害怕，我必须经常去听他的心跳，确定他还活着。”
“我等了他那么久……久到都要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终于醒了，可以走动了，意识也清晰了，可这让我更害怕了……他说他想见你，他都要死了，还要去找你……他想见你最后一面啊，你能明白那种眼见着穷途末路的绝望吗？可你不在，他找不到你，要不是来这个海边，也不会遇上车祸……哈，你不知道吗？我们死了，王源和易烊千玺死了，王俊凯，你不知道吗？”
我已经看不见他的表情，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他的领口，默然滑落到身畔，他也不知不觉放开了我，我的骨骼仿佛都已经麻木软化，甚至无法支撑一个最简单的站姿。
我怔忡地坐在地上，脑袋里一瞬间浮现了千百帧画面，却又空洞得什么都没有。
我曾经日思夜想想要知道的真相，曾经被我自顾描摹出千百种模样，此刻每个字都清晰地呈入我的耳朵，堵住了我的所有五官。
于是我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见，无知无觉，几近窒息。
再简单易懂不过了，他痛苦了五年，挣扎了五年，或许不止，然后以一种最惨不忍睹的方式死去。
全都是我一手造就。
我什么都应该知道，却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得到自我宽宥，我还是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不顾身后的少年拼了命地追，摔出一身伤痕。我只要回头看看，就会看到他的所有眼色。我只要移开耳边的手，就会听到他的所有口吻——
可是我没有。
他的所有痛苦，我都已经无法感知，只剩一个冷漠的关于死亡的字眼，白纸黑字地镌刻在我余下的生命里。
原来是我。
无法脱卸的罪愆。
我浑身燥热的可怕，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以为我跳下海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在海平面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已经让我得到了救赎。
我不过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里，自给自足，自欺欺人。
那些已经血流成河的伤口，和狰狞纵横的疤痕，已经无法仅靠人力去救治。
我所辜负的，早已不是我以为的他的年少。
那时有多奋不顾身——
爱和伤，都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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