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花杀离开深水竹林的第二天,曜父便带着我向东方走去……
我把这段日子看成是一种旅程,我想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到琅中谷的,或许当琅中谷又开始下雪的时候,我们就会回去了,还像以前一样,在每一个天黑,都有曜父为我掌灯指路,让我归家。
可渐渐,在离琅中谷越来越远的路途中,我开始明白,或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我再也回不到我百岁之前。
百花杀离开的时候告诉我,“九佩,你会成为凤凰的王,在此之前,你不要爱上任何一个人,这个世间总是不免情深不寿的悲剧”
我只是听不懂,我还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还不懂什么是爱。
或许,爱是一种相守,就像我爱我曜父一样,我总是希望和他能永远在一起。
可是我曜父却对我说“佩儿,你所说的和百花杀口中所谓的爱是不一样的,你还太小,还不懂得深情不寿……我希望你永远不懂”
说这话的时候,曜父抬头看着天,眼里充斥着悲凉。
曜父说得对,我应该永远不要明白的,因为我不想让他难过,我愿意永远是个孩子,那样我就可以一直在他身边。
姬娘是苏赛手下一个舞姬,苏赛是谁?
苏赛是仲尼城的一方城主,这座隐世百年的城,听说一百年前,有着最为富有的财物,四海八荒的富人都希望在此留下一座温柔乡。
可是百年前,它隐居世外,一夜之间,这座繁华的城,成了传说中一场虚缈的梦,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找到它。
可是曜父却轻易的带着我走进它,这座隐藏在广茂绿林里千年的城,安静的沉睡着,可是依然随处可见它的繁华富有,因为在这座城里,黄金如破石,翡翠可砖瓦,人人苏绣云锦,碧玉加身。
可是在这里,最为卑微低等的是舞姬。
她们穿着绫罗绸缎,化着浓烈的妆容,带着五彩的琉璃首饰,即使可以跳出倾城倾国的舞姿,也不会有一个人鼓掌。
姬娘就是其中的一个,可是她不同的是,她的雇主是这个城的城主苏赛。
曜父和我入城的第一日,就在苏赛府邸,他用了最热情的仪式接待我们,尽管考虑到曜父不喜热闹,可我们的到来还是轰动了一个城里的人。
苏赛说,能到这个城的人,定是不凡的人物,当看到我曜父的第一眼,他就有感觉,此人是要他倾尽财富也要细心接待的人物。
因为曜父清冷,我却显得闹腾,所以给苏赛倒没留下什么尴尬,在迎接我们的琼华宴上,给我们献舞的就是姬娘!
她穿着百蝶衣,手握桃花扇,在藤蔓上跳舞,她的倾国倾城舞,果真是如同精灵一般,把衣上百蝶跳活了,明明没有用什么幻术,却比幻术更精。
我看得呆了,而曜父眼里早已靠在卧上斜斜闭眼,如同入睡多时般安祥,我想定是因为他想到了什么事,让自己不忍再看下去了。
我并不知道在这个城里是不能给一个舞姬鼓掌的,所以一舞终了,也只有我手掌间发出的碰撞声划破这个诡异下来的夜。
与此同时,我的曜父睁开了眼,眼里波动不大,只是颇为无奈的看着我。
然后,在众多惊诧鄙睨的眼光中,我对上了姬娘的眼,那里面莹莹泪光,带着惊喜,感激和焦虑。
她最终向我微微欠了个身,我看到她嘴角微翘的笑容在她浓烈的妆容下竟是落寞哀怨。
我没有想到第二日,当我推开门,会看到姬娘,她还是那抹桃色浓妆,素白的裙衣,手握着一把桃花扇。
她看到我,表情有些强忍的激动,我想她是有话要对我说的,可我没想到她走过来,竟向我伏首下跪,
“尊贵的客人,离开的时候,请带上姬娘”
我还没来得急惊讶,就听到身后曜父的声音,不冷不热,
“为何要离开?”
我浅笑着转过身去,站在曜父身后,他任由我拉着他的衣袖。
“姬娘想要得到自由和尊重,”
她看向我,眼里的泪终是流了下来
“姬娘自出生以来,就生活在仲尼城里,身为一个舞姬,在这里是最为低贱的人群,可昨夜小客人却为姬娘一舞鼓掌,姬娘心生感激。姬娘明白只有在仲尼城外的世界姬娘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是曜父光是直直看着她,眼里清冷,有种可以把人看穿的压迫感。
我听到曜父不冷不热的说“你身上怨气太重,即使是到了外面,也可能活不长久”
曜父说得对,她的眼里,那莹莹泪光之后总是有很浓的厉色。
她楞了楞,手里紧握着那把桃花扇,她去哪里都一直带着它,我想那对她定是很重要的。
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把桃花扇是苏赛在她为他跳的第一支舞后送给她的,那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然后,她就成了他的人,成为这一百年来城主的第一位舞姬。
她抬起头,说得铿锵决绝,“姬娘心已死,只求得到自己的骄傲”
曜父终是看了看她,转身牵着我的手走,可是,我抬头看到他眼里流露着些许同情和无奈,我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又像是自己的哀叹,我曜父说
“这,都是命……”
曜父一向清心寡淡,对于姬娘的事,他也漠不关心,只是我知道,他什么都清楚,他似乎可以将人看透。
可是我不一样,我那时灵力还不太高,好奇心又重,所以硬是去问了姬娘的故事。
姬娘从出生起就避免不了舞姬的身份,她天赋异禀,十三岁时就已经成为这个城里跳舞跳得嘴好的人,在众多慕名而来的人中就包括了城主苏赛。
那时,她一支倾城倾国舞成就了她这生最大的劫数。
城主苏赛相赠雪色桃花扇,那是身为一个舞姬做梦都做不到的事,可这场桃花劫,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就在那年桃花扇赠与的时候,她就爱了他,这个卑微的爱着,一晃已经二十年……
二十年之间,他身边的舞姬来来去去的一位又一位,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要她走。
她以为她在苏赛心里是不同的,可是他没法娶她,没法光明正大的和她在一起,他是城主,而自己只是一名舞姬。
最后,苏赛要娶的人,是城中阁老的女儿,她在他成亲那日,足足跳了一夜的倾城倾国舞,我想,她只是在举行一场葬礼,葬的是自己的爱情。
我想或许苏赛是爱她的,不然为何要束缚她在自己身边,既然不讨厌,那么就喜欢吧。
那时的我并不懂的,相守不是相爱。
姬娘告诉我,她已经决定放弃去爱一个人了。我只是不懂的看着她,她对我笑,那浓厚的妆容后我想是掩泪装欢的无奈。
这么虚假的做人,难道不累吗?
听说仲尼城原来是不一样的,直到一百年前,当时城主还不是苏赛,他的家妾就是一名舞姬,可是最终她却随着一名外来的富人偷离而去,城主一气之下,借助了神的力量将自己化作着万亩绿林,不再让一个人找到这座城,从此,舞姬成了最卑微的地位。
“这个城主可真是傻,死了自己,让他们在外逍遥”
姬娘好笑的问我“如若你是那位城主,你会怎么做?”
我想了会儿,然后告诉她“把那两个抓回来,生不能相守,死不能同穴,最好,要用最毒的药,一天天折磨他们。”
她愣了愣,我想她定是没想到我一个小孩子竟有这么残忍的心思,可是我依然笑着看着她。
姬娘忘了一件事,我已经一百岁了。
“佩儿,”
曜父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我想我所说的他都听到了,他只是无奈的看着我,等着我过去,牵着手离开。而从始至终,姬娘只是看着我,曜父不冷不热,也没有看她一眼。
我没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站在水楼阁下,一袭百蝶衣,手握桃花扇。
曜父和我离开的时候,她最终还是没能和我们一起,因为,
她死了,死在了一个明媚的夕落。
听说夕阳在她身后坠落,而她站在城墙之上,看起来单薄绝望,最后,她如同一只蝶,从百米城墙上坠落了下去,而苏赛却连她的衣角都没能抓到。
她喝了碎梦,所以死的那刻,她就化成了漫天的尘埃,留下一把桃花扇,她的血在雪白的扇面妖娆成一支桃花,生不能相守,死不能同穴,她决绝离去。
我离开那日,回头,就看到城墙上站着的苏赛,他手里拿着那把血染的桃花扇,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我却感到了悲凉,悔恨。
可是,已经失去的,就没法再挽留了。
他已经错过了她……
我没有再回头看,而是问曜父,
“曜父,其实你早就知道姬娘怀孕了,是不是?”
所以,在最开始,他就说,这是命!
曜父没有回答我,只是牵着我走。
姬娘无法释怀,自然不能接受自己怀了苏赛的孩子,走到如今这步已是注定的事,她是不相信苏赛的。
我觉得难过,“曜父,佩儿是相信你的”
他终是温和下来,笑着看我“佩儿,曜父知道”
我放下心,又开始蹦蹦跳跳起来。
穿过这绿林时,我听到风过时簌簌的响声,就像是一场悲凉的哀乐,我想姬娘喝下碎梦,是想死后随着风离开仲尼城的吧……
我似乎听到了,那日她说“尊贵的客人,离开的时候,请带上姬娘”
这一予桃花扇,付一生断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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