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殿,裴胜虚弱的浮在榻上,二尤跪在榻边,手中端着玉瓷金碗,里面盛着半碗深褐色汤药。
“皇上,药都凉了,二尤去再给您热一热。”裴胜不肯喝药,二尤只得端着碗在一边候着,膝下放着的帕子上全是裴胜刚刚吐出的血。
“去叫宇文太医。”裴胜阖眼,说了一句。
“是。”
二尤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宇文太医便在静安殿叩拜。
“太医现在告诉朕,朕这病到底几时能好?”
“圣上整日阅奏章理群臣,日理万机,病可是好的不易啊。”宇文信杰声音诺诺,动作也不十分大方。
“朕要个准话!”
“这个……”宇文信杰转头看了一眼二尤,二尤没用别人提醒,自行退下,大殿只剩皇上和太医二人。
“说吧。”
“皇上还是赶快立太子吧!”宇文信杰豁然抬头,浑身打颤,双目通红。
裴胜叹息一句,冷笑道:“看样朕真的是活不久了。”
“皇上万福金安!”宇文信杰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行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看着宇文信杰黑着脸出门,二尤铜铃眼灼灼生光,游魂一样飘到裴胜榻边,道:“皇上,药热好了。”
裴胜单手支起身子,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二尤啊,”裴胜这病入膏肓,语气也温和了下来:“朕想立太子,你说哪位太子合适呢?”
二尤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
裴胜拧眉,厌恶的看着二尤。
“二尤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立太子这等大事,皇上问二尤真是过分的抬举,二尤消受不起啊!”二尤笑意盈盈,放下金碗双手伏地,叩头。
“你没读过书。”裴胜冷言,连戏谑都懒得作态:“若不是朕杀你全家,以你的才能,起码是个探花。你没读过书,还能和六弟在锦素宫对诗饮酒,好不惬意!”
“二尤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说你家啊,你龙家。”裴胜叹息。
二尤眨眨眼,跪地直起身,看着裴胜。
“朕若不杀你全家,你好歹也能殿试进三甲。是朕错了。”裴胜说完,眼中再无他一贯的霸道奸邪,而是无力的看着二尤,笑。
二尤还是不吱声,也跟着嗤嗤一笑,道:“皇上病的这么重还有心思开玩笑。”
“朕是病的很重,所以想把这场玩笑续个结尾,”裴胜冷笑,继续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和你再把这笑话回忆一遍。你来回忆,朕不杀你。”
大殿里很安静,二尤瞅瞅手中的空药碗,嘿嘿一笑。
“你不说那朕来说。”裴胜难得好多耐心:“一开始,朕为了杀德妃,把你爹龙狗子召进宫,栾太医下毒,你爹顶罪,龙家自此被灭族。我六弟救了你,和你家的两个仆子,那两个仆子,有一个是六弟师傅的儿子,还有一个是金国太子。”
二尤瞳眸一闪,豁然抬头望着裴胜。
“六弟师傅的儿子,就是江湖第一人浪淘仙的儿子;而金国太子,也便是被金国王弃到民间随后无踪无影的孩子,做了你的书童。我那六弟了不得,手下集结权贵,这方收留了浪淘仙的儿子和金国太子,那方又和夏国国公是至交,我看着他这一步步走来,真想为他叹息一声累。”
“其实王爷并不像皇上所言那么累。”终于,二尤开口,冲裴胜莞尔一笑:“王爷交的是朋友,换的是感情,并无半点集结朋党之心。”
“你所言极是。但是现在不同了。我那个六弟,有一点我是最最了解。那就是,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他不会表现出喜欢,而是声东击西,留着它,暗中保护着,知道最后得到那东西。”裴胜笑的,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二尤跪在原地,眨眨眼,嘴角上扬。
裴胜也没有指望二尤能接话,继续自顾自:“你就是瑾凌王府交过来的质子。质子,懂吗?有你在,我们兄弟都会按兵不动,湘朝还没那么快内乱。朕之所以不立太子,是因为立的越早,那太子就有可能越早受老六的控制。最后的江山,待朕撒手人寰,太子难坐稳啊!”
“那皇上是已经有立太子的人选了?”二尤终于开口,歪着头看着裴胜。
“你说呢?”裴胜狡黠,却也莞尔。
“请皇上恕二尤妄言。二尤认为,德妃娘娘驾崩,留下希瑞王爷。希瑞爷又是蒲宁国国王安塞洛的外孙,单凭这一点,足以让蒲宁国为我湘朝的平藩之途扫清障碍,保驾护航。况且朝中并不缺少贤相,大可御赐太傅官职来辅佐希瑞王爷。”
“可太傅终究会权倾朝野,祯儿本身没有母后庇护,朕走了,他必死!”
“皇上的皇子是福大命大……”
“可笑!”裴胜声音不大,但脸色却已狰狞:“你以为生在皇室是什么福大命大?狗屁!”
二尤赶紧叩头,声音却不唯诺:“二尤也是有私心,希望希瑞王爷能当上太子。”
裴胜也懒得和他讨论,直接摆摆手:“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静。”
二尤赶紧起身,低头拱手退下。
“慢着!”裴胜转过身背对二尤,道:“回来陪朕睡。”
二尤铜铃眼灼灼生辉,瞪得溜溜圆。伏在裴胜身边,嗅着裴胜身上散发的戾气。
裴胜闭着眼从褥子下抽出一把金柄图腾匕首,放到二尤的手中:“恨朕的话,趁朕睡着了就杀了朕吧。”
“好。”二尤拿过匕首,抚着上面镶嵌的宝石,欣赏一番后放在自己枕边。
裴胜依旧没有张开眼,二尤侧躺,一只手撑起头,看着裴胜,缓缓伸出另一只手扳过裴胜肩膀,将人拥入自己的怀里。此时的裴胜,虚弱至极,听着二尤平稳的心跳,只觉身心具惫,迷迷糊糊……
二尤嘴角翘成漂亮的弧线,思索着裴胜刚刚的举动……皇帝啊皇帝,寻死可矣,莫要着急。家愁离殇,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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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凌王府,连夜搬进一批新莲花。
钱贵累的抱怨不停,非得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地非要把清澈的假山清泉改成荒野甸子里样的莲花池。
“哥,你就别瞎管闲事了!”钱超略显嗔怪,用眼神夹掖嘴挂油瓶的钱贵。
钱贵自然不服钱超管教,拿出大哥的架势教训钱超。刚刚双手叉腰,余光就瞥见瑾凌王在后花园和尤三在说着什么。尤三一直低头,怯懦的站在裴启跟前。裴启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做的好像是规劝状。
钱贵一看便不放心,八卦精神开始作祟。随便抹了脚下的泥巴便走出莲池,准备上前探个究竟。而谁料不偏不倚,那齐瑞恰巧一下子蹦到莲池子里,不小心撞上钱贵,又不小心将钱贵推到泥巴中。钱贵整个人镶嵌在莲池泥巴中,动都没法。钱超一件自己大哥受了这等委屈,刚要走火,抬头却见齐瑞冲他耸耸肩,也是一脸的无辜。
“……”好吧,钱超只得自认自己是软货,无奈费劲的迈步上前,将钱贵拉出泥巴,随他去清洗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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