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蜷缩在极海深处,在黑暗中伸出五指,透过指缝贪婪的享受着这刺骨的寂寞和寒
冷,在无边的寂寥和哀伤中,沉睡又醒,醒了又眠。时光对于我来说,真的如同这生生世世从我身边流淌
而过的水一般,无情,无意。
我极喜欢看海底绝里花一丝丝绽开的样子,冰蓝色的花瓣一丝丝的抽出舒展,如同在墨黑的海岩上开
出无数灯花般阑珊。我偶尔也会仰望头上那片繁华的昔影,看着头顶一片破碎的湛蓝出神。时光便从这永
世的寂寞中缓缓溜走,我不在乎上面的情况,遗世而孤立的在极海深处,日复一日的沉睡,苏醒。
上面执政的人是谁,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关心。
即使,那是属于我的国度。
据说我出生时把在场的祭司、侍女,包括父王都深感惊讶。
为什么?
人鱼一族向来以歌声和美貌著称,除了那些一般的族类,人鱼族的皇室都是冰蓝色头发,雪白的瞳孔,如同纯净的雪一样让人哀伤。而我的瞳孔不是令人哀伤的纯白色,而是金色。
灿烂的黄金瞳,似乎要燃烧六界的火焰一般,点亮了极海的人鱼宫殿。
炽热的金色,闪烁着跳动的火焰,几乎要燃烧尽了所有的生命一般。炽热,奔放,绝望,灾难。
甚至连以仁慈而著称的邈音大祭司都上奏父王要斩杀拥有异瞳的我。
父王却是迟迟没有行动,他总是目光呆滞的看着我,我从他纯白的瞳孔中,看到自己那跳动着火焰的金瞳,如撕裂极海的火一般,令人畏惧。
父王自我出生以来,给我眼睛上蒙上了白绫,也只有这样,才可以避免让别的什么人一看到我的瞳孔而惊慌失措。
他们总是这样,前一刻还满面桃花的跟你微笑打闹,后一刻,便苍白着脸压抑着尖叫匆匆跑开。
无数次,无数次我站在空荡荡的宫殿里,侧目看着巨大华丽的雕花窗户外人来人去,心里一片茫然,那一片蔚蓝,是碎了的心心念念。
所有的哥哥姐姐都不敢接近我,我也听见他们在背后说我是个魔鬼,整个兰斯洛特没人愿意和我在一起。
除了他。
他是我最小的哥哥,名唤容止。
他会将我抱在怀里,温润如玉的对我微笑,玩闹,亲切的唤我,烬歌,烬歌,烬歌。
他的身上似乎有着比深海还要渊博的气息,比飞鸟还要轻灵的身姿,整个深海宫,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的容貌相媲美。似乎很难有这样一个生的如此清灵脱俗的男子,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拥有这样的面容的,仅仅是父王。
那时我还并未知晓什么‘美如冠玉,倾国倾城’,我只是觉得,这个小哥哥生的极为貌美。
他并未像其他兄姐们一样疏远我,而是常常来无妄殿来寻我,与我弹琴赏花。
容止冰蓝色的长发垂在我们之间,额前的碎发将他洁白的长眸勾勒成绝美的水晶,我在他的怀里,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温暖。
从来没有的温暖,像火一般,将我的心脏从冰冷中渐渐地复苏。一丝丝的,像绝里花那般,苏醒。
有深海宫的老人说,一辈子终会碰上让自己感到阳光的那个人,一定会有,他会在黑暗中指引你,将你的手紧紧地握着,一个人,一辈子,或许刚开始就遇到了那个正确的人,有的人,穷其一生,和幸福失之交臂。
我曾经傻傻的以为,我的小哥哥便是我的全部。
所以我相信容止身上一定有我所需要的温暖,他便是我要找的人。
如果说日子就在这寂静中过去了,我想我一定是幸福着的。嗯,幸福着的。
期盼着和容止再次相见的日子,乏味时弹琴歌舞一番,孤寂时静静的翻看那些记载着深海宫法术的卷宗,父王带来的,我央人带的,我自己去借的。
一卷卷的法卷,积满了我的宫殿,我乐此不疲,仍旧是每日温习一本,汲取着自上古流传下来的法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我认为这样的日子将会是我全部的生命时,深海宫那亘古耸立的大门轰然倒地。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上会有如此多的意外和离奇。
一丝丝,一缕缕的像最纤细的银丝,轻轻的缠上你的心,将你勒的喘不过气来。
我轻易的便可以听见宫殿外侍女们惊恐的尖叫,看到窗户外连续不断的人鱼们倒下,还有他们惊讶诧异的双眼,犹如深海的冰,刺痛了我的双目。我静静的站在大殿的中央,不动不跑。
大殿的门轻而易举的被打开,一个魁梧的男性站在门口,他手上的长刀还滑落着嫣红的血液,我蹙了蹙眉,看着他走过来跪在我身前,低下他暴戾的面孔,对我说,十一殿下,臣护您离开。
是的,他刚一进来我便知道,他是人鱼族最为善战的魁蛟一族。
人鱼族的男性和女性不同,男性从出生到死亡这千万年来是没有鱼尾的,如果是有鱼尾的,则被视为血统极其不纯正。而女性则是从落地开始就一直以鱼尾问世,只有修为上佳才可以褪去鱼尾,化为人的双腿。
真正让我不再起疑的,还是他的空纹长刀。
他进门的那一刻,我便看清了,他的佩刀。
我向来不出无妄殿,却也从几位嘴碎的小宫女嘴里知晓了这位我父王身边的近卫,手持空纹长刀,性情暴躁,却独独听父王的指令。如今他敢闯无妄殿,定是受了父王的指令。
我心下主意打定,点点头,他直起身,将我放在他健壮的左臂上,右手持着他那威武的长刀,一步步的,离开无妄殿。
我还太小,才99岁,对于一个魁梧的男性来说,我还是太小了。
所以即使托我在左臂上,他依旧可以疾驰在水路上。
我记得他停下时,面前,便是这黑暗中透着点点幽蓝的深渊了。漆黑的好像心底最最不愿意面对的黑暗,生生的将人撕扯干净。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也是足够的宁静,足够的冷漠,在这里遗世而孤立,冷眼看着兰斯洛特的繁荣和萧条。
他将我放下,弯腰轻声说,殿下,到了。
到了?我瞥了一眼那幽深的深渊,侧眸轻视身旁魁梧威猛的侍卫,像是重复他的话一般将那两个字吐出。
这···便是我的去处?
是,殿下。
我仰头看着头上的湛蓝,依旧是让人心碎的深邃颜色。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我好想就像是一条小鱼,在这里畏惧的吐着泡泡,瞪大双眼惊恐的看着头顶的海洋。头上的纷争和喧闹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那空灵的如同水晶的湛蓝。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心中最后的气力。
容止·····还好么?
他略微沉吟一下,接着毕恭毕敬的说,十殿下他很好。
我像是沉了一口气,眸子一转,不再看着那令人目眩的蔚蓝。
····我是不是见不到他了····
良久,他迟迟没有回答。我却笑出了声。反而是沉默的他,吓了一跳。
殿下····殿下只要在这里暂避一段时间,君上就会接殿下回王城了。
····无妨。
我轻轻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进那深渊。嘴角扬起的那抹苦笑,渐渐地湮没在了这一片黑暗之中。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只要知道他活着,我怎么都好。
我不会感伤,我会在这里每日给他们祈福,祈祷我们的下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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