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宫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我说过的。在看似平静的生活之下,暗藏着风波涌动。
自我回宫来,很久都没有如此的平静了。平静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是我知道,在这层平静的背后,一定藏有无数把淬满毒药的匕首显露着寒光,等着那层薄薄的纸面被外力所扯破。
雷虚祭司和其他的两位祭司早早的收拾了,待到我回来之时已经销声匿迹,有人说他们是去寻找某种神器去了,有人说他们是碰到什么诡异的事情趁早溜之大吉了,有人说他们是去找神族的仙人去了。
对于这些传言,我仿若未闻。
定言闻此也是浅浅一笑,将手中的玉杯把玩在指尖,不过一句“世上的神仙如若真那么好寻哪还有哪些寻仙问道至死的俗子呢”
四大祭司,便只剩下定言一人。碍于国中事务复杂交错,定言一人着手也是着实费力,所以他着手从各大神殿里挑炼出合适的祭司人选。
深海宫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修炼。闲情。即使是万年不死,青春永驻,我们还是需要从别的方面来证明我们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深海宫的宫殿很冷,冷的想要人逃离。可是千百年来没有一个深海宫的族人可以逃得过这宿命的枷锁。
空暇之余,定言常常来和我作伴,他来沧溟殿的次数愈来愈多,从原来的几百年一来,再到如今的三日一见,中间就隔了那场如同泡沫般的梦魇。
他总是给我带来最新的消息供我解闷,给我带来新奇又讨巧的小玩意来让我开心。
我很难想象,那场意外的事件让定言改变了这么多。这样的定言,像是月光轻柔的将你笼罩起来。他陪我赋诗,他教我弹那把珍贵的龙穗七弦琴。在渺渺的琴声中,这日子似乎也就那么过去了。
没有暗杀,没有心机。
日子似乎回到了正轨。我一边消磨着时光,一边暗暗地数着日子,盼望着那个我思念的人归来。
这次上天并没有戏弄于我,而是诚心诚意的完成了我的祷告。他如此认真的将他送了回来,却不是我所意料之中的。
定言最近给我带来的消息是我一直渴望的——容止,要回来了。
别人说的话我不信,但是定言口中的话定是事实,我不得不信。但是这只是前半句。那后半句让我的唇角僵在了原地。这既是事实,我也希望可以自己亲眼见到。
没关系,没关系。我拼命的告诫我自己。一边希望他尽快回来,另一边又希望他先不回来。两面的心思一纠缠,生生的让我喝掉了定言的七壶上好的雕花笼。
我近乎疯狂的麻醉换来的是三日的沉睡和容止归来的讯息。
宿醉醒来后,从那个惊恐的宫女那里便得来这个讯息。我顾念不了那么多,随手用雪绫覆了眼眸,束了长发,提了自己最华美的雪白色的长裙,便向城门口跑去。
城门已经打开,定言作为首座祭司自然站的最高,身边众星捧月。他的面容又回到了那个不经风尘的高傲冰雪。愣神之际,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话,高喊的声音变成了滔滔不绝的海浪。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包括我。
那一袂流青袂显得格外的脱俗,男子熟悉的面容依旧是我日日思念的俊逸。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室的威仪和气度,深邃的瞳孔里是岁月的洗礼。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一双冷静,清澈,不带任何杂质的眼眸。
长袍拢着那身躯,隐约的勾勒着飘渺的线条,若隐若现中恍惚着,看不清,道不明,眼前仿佛是山谷中升腾的朝雾,有形无质。我愣住了。让我愣住的,还有他身边那抹红衣。
我看见她,心里飘过四个字:美人如玉。
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她便是这样惊鸿的美人。
她的双眸很容易让人想到许多美好的事物,未近周身便可隐隐闻到轻灵的香气。成了冰清玉洁的独特风姿,让人哪怕看上一眼,都会有一种消魂蚀骨的感觉。所有的笔墨在此都难以形容她的仙美。她唇角上挑,恰好是颠倒众生的弧度,眉如青黛,她和容止站在一起,竟有莫名其妙的和谐气场。
她万般优雅的对着身边的人微笑,是那般优雅从容,似乎她天生便是要接受别人欢呼的美人仙子。
她身边的他扫视了一眼众人,我感受到他的目光从我的头顶扫过,不带半刻的停留。
我想过千百种我们相见的方式,却不想,他没认出我。
凉风冲的眼睛泛酸,隐在雪绫后的双眸睁的大大的,我清楚地看见他低头在她耳畔轻语,她眉眼弯弯,刹那间芳华顿显,万千光华皆不如她眸中的点点光辉。她抬头用长袖掩嘴在他耳边轻语,亦如他那般。
我听到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刹那间手一松,白色勾纹长裙拖在地上,我的瞳孔里只容得下他和她,我是个旁观者。我多么希望我看不见,看不见,至少还可以骗自己说那是假的,可是如今看见的,更加的给我震撼。这个景象狠狠地粉碎了我为自己编织的粗略的谎言,只留下无措的我呆呆的站在原地,像是个被遗弃的布偶。
“——十殿下万安——王妃万安——”
我的注意并未拉回。他们相视一笑,眉眼间流淌尽是夏日的暖意。
美人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只属于我和容止的深海宫里,这感觉就像一个坚固的堡垒突然穿透了有个小洞,袅袅的露出水流,他的快乐,他的沉静,他的美好,他的笑,都被偷走了。只是以我这个年龄还不足以明白,所谓命运,便是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小洞,蛀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那一刻,我清楚的听见,从胸口那里传来的难受。不再是那般坚固的防御。
所有人,所有人都是幸福的。只有我,被遗忘在角落里,蜷缩着身体看着一切。我讨厌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我不存在在世上。很讨厌,很讨厌。
今日深海宫的风也是凛冽,吹在心上竟有丝丝的痛意。萧瑟的风在我的脸上掠过,碎发拂过眼眸,我毫无知觉。那一刻,我想到的只是当年他将我抱在怀里,微笑的和煦,亲切的唤我的名字。
——烬歌····烬歌····
往事已矣,随风飘逝。
我默默地扭身,不顾华丽的长裙拖曳在地上,默默的离去。他不懂我的心,他不会懂。就像他不会懂我的笑一样。不懂。在欢呼声中,只有我形单影只,只有我。
我只想离去。
在转身的刹那,发带竟随风飘去,长发随风飘扬。我扯出一个苦笑,雪绫后的眸子缓缓闭上,贪图沉睡在那黑暗的感觉。他对我说过,不束发便会孤寂一生,百年前我们相对酌酒,如今他身畔亦有佳人,一念之间竟又回到了原点。就连苍天也不让我有此念头,束发?为谁而束?
前尘过眼,孤寂一生如何。
奈何心未动而情已远。
可笑,可叹。
我一心的想,这只是我还没有醒来的梦,只是我的疑心。容止那般出色,怎会如此草率的去了一次希利苏斯便把自己终身的伴侣带了回来。可是如今这番情景,令我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我只是渴望用逃避麻痹自己来解脱。如今却连逃避的资格都没有了,我愿用我的性命和血液来祈祷,愿你一世长安。
如果,这便是你的幸福的话。
如果,你幸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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