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杭州府。樂文小說|
薛启奉薛老爷的那一片偌大的宅院,就在杭州府东门内,乌压压几乎占了三个街区。
薛老爷五十多岁的年纪,白净的面皮,微胖的身材,走路说话都是迅捷有力。
就是在大明王朝来说,杭州薛家那也算是十足十的大户。薛家祖上中过几名进士,出过几名翰林,高祖任过一任礼部尚书,其余的知府县令更是层出不穷。
与祖上煊赫的声势相比,如今的杭州薛家也不遑多让。
眼下在外做官的薛家子弟多达十余人,而由他们为纽带,联接在一起的同年、同僚之类的、能够声势相通的官场臂助,更是数不胜数。若是薛家有事,不敢说一呼百诺,至少吆喝抬轿之人是不会缺少的。
如今在杭州老家看守家业的,就是薛启奉薛老爷。
在薛家的名下,有着十余坐山林,田产宅院无数,杭州府附近的钱塘、仁和都有几个庄子,就连海宁府那边也都有几座山林,专门供应杭州薛府的用度。
这只是祖业,是不动产。
杭州薛府还有着大小船只十数条,分别经营着来往于内陆、沿海和远洋的丝绸和瓷器等业务。这些买卖都在薛老爷的控制之下,具体每年每月有多少进出,有多少流水,就连账房先生都说不清楚。
是的,薛家请的账房先生可不是一位,而是十数位。他们每人都只是管着自己的那一摊儿,按时向薛老爷汇报。因此,汇总的任务,就基本是薛老爷一个人的活了。
别看薛老爷年逾五旬,可脑子还是非常的好使。十几个账房次第汇报了之后,他根本不用笔记,也不用拨拉什么算盘,具体的数额,他就已经心中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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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西商人伊格莱西斯、或是任大华在泰西被杀身亡的消息,不仅传到了京城,也传到了这里。
“胡掌柜,你说的消息可是真的?”薛启奉薛老爷冲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而身形干瘦的人说道。尽管这个好消息他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可他还是要把“先知先觉”的名头让给对方,而自己是做足了“不思进取”的样子。
“那还能有假!”瘦小枯干的胡掌柜似乎被这不信任小小的激怒了,表情也一下子严肃起来,“是那人亲自对我说的,他说他的弟弟亲自参加了那次行动,还亲手杀了那个……那个伊格莱西西的一名手下呢,”
胡掌柜也是经营着海外贸易,不过规模和实力跟杭州薛家是根本无法相比的。但是,胡掌柜对此是没有一点儿“自觉性”的,总是要摆出一副平起平坐的架势。
虽然胡掌柜也是与泰西人打过了无数次的交道,可对于他们的名字仍然称呼不惯,好好的一个伊格莱西斯,竟然被他顺嘴说成了“伊格莱西西”。
“唉,都是生意人,这是何苦呢?!”看样子薛老爷是信了胡掌柜的话,但是他的情绪却并没有如胡掌柜所想的那样一下子高涨起来,而是发出了悲天悯人的叹息。
“这种人,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一点儿也不给人留生路,只顾自己……死不足惜,死不足惜,”与薛老爷的惺惺相惜相映成趣的是,胡掌柜几乎就要顿足了。他对于伊格莱西斯的被杀是额手相庆的。看他那一直有意压抑的样子,若是没有外人在场的话,他简直就要抚掌大笑了。
“是啊,胡掌柜说的太对了,只顾着自己的人,是不会长久的,”薛老爷终于要从善如流了。
“就是嘛,连骨头带汤,全让他一口吞下,这让别人如何操持,”胡掌柜犹自愤愤不平。
“胡掌柜,你真不该吓唬他们,”薛启奉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埋怨,可那笑盈盈的眉眼儿却根本连一点儿埋怨的意思都没有。
“哦,我吓唬他们?!”胡掌柜虽然知道薛老爷不是真的在埋怨他,可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可不就是你嘛,”薛老爷摆出一副嗔怪的样子,“‘连骨头带汤,全让他一口吞下’,可不就是那段时间你经常对他们那些人说的?”
“哦,哈哈哈,你这一说,倒让我想起来了,他们的确是被我这句话给打动了,”说着,胡掌柜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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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异军突起,而且看那架势要两边通吃的泰西商人伊格莱西斯,因为不仅抢了别人的货源,而且还抢占了别人的市场销路,因此,不只是泰西商人们对他痛恨无比,就连大明的商人对他也是深恶痛绝。
伊格莱西斯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大明与泰西商人的公敌。
既然是公敌,那么“除之而后快”就几乎是大家共有的愿望,但是,具体到由哪一方动手,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最简单的道理,这种事情,肯定是“受害”最重的那一方,在“忍无可忍”之余,勇敢地承担起应有的“义务”,首先来为大家“挺身而出”的。
但是,究竟如何确定各方“受害”的程度,可就是一项复杂繁琐而又夹缠不清的事儿了。
说实话,在这方面,大明的商人还是具有一定的优势的。
华夏一族,自古就几乎没有完全意义上的、纯粹的商人。
要么是“土财主”优则商,做土财主做的很是优秀,有余力有余财,然后开始涉足买卖,进入商业领域。
要么是做买卖刚刚有所“成就”,刚刚有所盈余之后,可他们首先不是想着如何扩大买卖,如何增添买卖的实力,而是拿回老家置房子置地。房屋宅院倒是有止歇的时候,可田地山林等产业却是永无止境的。可他们总是乐此不疲,并且生生世世没有穷尽之日。
因此,大明的商人若是被人截了后路,他们还可以有大量的田产可以依赖,不至于生活无着,穷困潦倒。
而泰西的商人就不一样了。
他们中有很多都是类似于“职业”商人,几乎所有的身家全都孤注一掷于一船货物、或一批货物之上。他们若是像大明商人那样,也被人截了后路,他们多半真可就是一点儿后路都没有。他们就只能欲哭无泪,徒唤奈何,根本一点儿别的什么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