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天牢里堆满杂草的走廊,一步步靠近,文姜忽然觉得对不起她,她心中愧疚,若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也不会让太子卷入这纷争中。
她后退一步,盈盈下拜:“民女参见太子。”
太子站在她身前,隔着木质的栅栏望着他,眼中是各种复杂情绪的翻涌,她看着文姜跪在牢中单薄的身影,本该硬下心肠不来管她,他如今被皇帝禁足太子府,一切事宜都交予他人打点,不都是拜她所赐吗?
可是不知为何,他在太子府衣食无忧,心中却有一层又一层的焦虑漫上来,让他食不知味,入寝难眠,所以,他最终还是来了。
他看着文姜头顶因连日不梳洗而显得乱糟糟的头发,平复眼中的百般交杂的情绪,静静道:“起来吧。”
文姜道了声“谢”,扶着膝盖缓缓起身,却因几日来的不吃不喝,早已掏空了她的体力,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前一黑,就要向一旁倒去。
太子一惊,克制不住的想进去扶着她,然而他的手刚刚搭到木栏上,又看到文姜竟是硬生生的立住了身子,靠着身后的墙壁,猛烈喘息起来。
太子见她唇边干涸的快要裂开,在黑黢黢的天牢里犹能看到她脸色是惨白的,冷然向身后人道:“纵然是犯人,也能这样折磨吗?”
太子身后的狱卒忙慌慌张张的下跪,道:“小的们哪儿敢折磨犯人,这个犯人是因为不吃东西,饿着的。”
太子脸色稍稍转霁,转头看文姜:“怎么不吃东西,这么不待见自己的身体。”
文姜露出一个虚浮的笑,道:“文姜自知对不起太子,没想到太子竟然会来看我。”
太子默然,又道:“你好好呆在天牢,我会救你出去。”
文姜浮游的思绪霎时回窍,她看着太子,像是不信一般:“太子……文姜不值得……”
她的话还未说完,太子径直打断她的话,开门见山问道:“我只问你一句,太子府的羊皮纸包,是不是你带进来的?”
文姜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最后,连那冷意由内而外,爬上她苍白的脸颊,愈发看的她的脸色白里透着青,像是在大雪地里冻了许久的。
她缓缓点了点头,闭上眼,不去看太子。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自己,轻视的?瞧不起的?还是其他,只是她知道,无论哪一种眼神,她都无法坦然的承受,所以她只能低头,逃避。
她不知道的是,太子的眼中并没有轻视的或是瞧不起的眼神,他只是失望的看着文姜瘦小的在墙角打颤的身体,闭上了眼。
他仰起头,尽力的逼回盈在眼眶的泪水,为什么要心疼这样一个害自己的人,她与当初的那个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再次直视着文姜,眼中多了漠然,像是从不认识她一般,道:“我会救你出去的。”说完,他等着文姜答话,但文姜只是低着头,无言相对。
太子身后的狱卒适时的上前,谄媚对太子道:“天牢湿冷,太子万金之躯不易过长时间呆在这儿。”
太子恍若未觉,只看着文姜,怔怔的出神,那狱卒见太子没反应,脸上焦急加深了一分,语气也不那么恭敬,道:“太子本在禁足,如今出来久了小的们不好交代。”他让出一条路来:“请太子移步。”
这哪儿是请求,分明是变相的威胁。
文姜听着,无声的留下泪来,太子如今竟已到了这步田地了吗,连看守天牢的狱卒也敢对他不敬,他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吧。
这都是因为她啊。
待太子走后,文姜像是失了力气一般,瘫软在铺着稻草的床上,哀哀的哭起来,她哭自己,也哭太子。苦自己为什么被人利用,还懵懂不知,也恼怒自己害了太子,却只知道没用的哭,什么也做不了。
不管她如何自责愧疚,在心灵上和身体上双重的折磨自己,但是太子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他很快便兑现了他的诺言。
太子走后的第二日正午,是午饭的时间。文姜对着那一晚发馊发臭的饭菜,怔怔出神的时候,一个狱卒挎着一大串钥匙来到她的牢门前,径直打开牢门,指一指靠着床脚坐在地上的干草堆上的文姜,道:“你,出去吧。”
文姜即将把饭菜送入口中的手一顿,抬头直直的看着狱卒。那狱卒瞟了他一眼,见她没有反应,骂骂咧咧上前道:“怎么,舍不得走啊。”说着就身手来扯她。
文姜瑟缩般的扭动身子,立时站起来,似是不可置信:“我……可以走了?”
狱卒伸出右手食指扣一扣脸上的伤口结的痂,似笑非笑的看着文姜:“走吧,外面有人等你。”说着推她往外走。
文姜顺着天牢长长的甬道往外走,两旁的牢犯看着有人出去,瞬时像是发了狂的,挤在木栅栏的缝隙间,用力的伸出手去抓她,他们在嚎叫,他们在哀求:“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文姜避开那些张牙舞爪伸来的手,他们的指甲又长又尖,挤满了厚厚的尘土,黑乎乎的,像是坠入地狱了受苦受难的人们。
文姜忍住自己胃中翻江倒海般的作呕感觉,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清晰可见:“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刚出天牢门口,文姜便看到冬日里明晃晃的太阳高高挂着,连牢顶镶嵌的鎏金瓦也在闪闪发着光。文姜投入到这样光明而温暖的日头下,竟觉得那颗沉寂的心也开始“咚咚”有活力的跳起来。
“请问这位可是文姜姑娘?”
文姜转头,便看见身后立着一穿着宫装的女子,不到双十的年华,脸蛋都是白里透红的,发饰挽一个垂练髻,低眉顺目的模样,看起来有着很好的修养。
“我是,不知姐姐是……?”文姜答道。
那女子微微行了一礼:奴婢名叫环香,是太子府的二等丫头,今日是太子吩咐奴婢接姑娘回去的。”
文姜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转瞬又笑道:“不知太子现在境况如何?”
环香领着文姜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走去,那马车并不奢华,及其简单的样子。环香边走边道:“太子很好。”
文姜感觉的出环香似乎不欲与她多言,环香脸色又是冷冷的,像是刻意要与她隔开距离,文姜知趣,也再找她问话。
文姜与环香上了马车,狭小的车厢内,二人对坐着,环香脸色漠然,像是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地方。文姜稳稳的做坐着,也不敢动弹,也不言语。
偶尔马车会经过起伏不平的道路,车内的二人便会跟着颠簸起来,在摇摇晃晃之间,文姜脏乎乎的衣袖就会不经意的触碰到环香洁净有充满芳香的衣衫上。
文姜有些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抓住自己乱飞的褴褛的衣衫,正准备与环香道歉,环香已微蹙着眉。不动声色的拂一佛她触碰到的地方,又挪了座位,离文姜愈发远了。
文姜口中的“抱歉”就生生的止住了,卡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只憋的她的脸上晕出一片酡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长长的道路,文姜与环香一道走完,却都是不发一语,环绕在二人身边的,是死寂一般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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