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月依旧是静静的,连吭也没吭一声就向后倒去,同寝下意识地敞开双手接住了瘦小的她。禹月已是无法开口,但在那炽热的怀抱中她看着她的君主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那一刻,同寝第一回发现禹月真的好美好美。直到禹月眼中最后的光彩消失之际,黑色的双眸中他的影子成为了永恒。
同寝就这样抱着禹月,愣愣地僵在原地,无数回忆涌上了心头,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原来这条母狗在他的脑海中的记忆竟比身后的妻子多得多得多。他记得她闯进自己房间时那双恐惧地双眼,他记得她每次都会悄悄跟在自己的屁股后头,他记得她会默默整理干净屋内的所有东西,他记得……
他触到了禹月的手,并不是和整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青歌那样白净的一双手,甚至可以说是粗糙。从前他最恨这双手,在为他更衣时不小心触碰到自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踹上一脚,但如今,却不知为何。
抚着他渐趋冰冷的手,脸上竟露出一个她这辈子都为见过的温存,就是那个她曾在心中想过无数遍的表情,她想,自己这辈子若是同寝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一眼,哪怕就是一瞬,也就死而无憾了,可惜……
这个眼神来的太迟,她再也看不见了。燃尽了修为,便不再拥有了灵魂,这辈子遇见了他,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百年,同寝整整花了一百年的时光才看清了时刻呆在自己身边的人,可惜为时已晚,他内心万般怒火瞬时齐齐迸射出来,他睁开血红的眼朝前望去,却早已不见天后的半片衣角。他回过头来,眼中映出青歌一袭婚衣,凤冠霞帔。
无处宣泄的怒火在熊熊燃烧,霎时蔓延到青歌身旁,将她紧紧包围,青歌看着同寝令人发颤的眼神竟没有半丝畏惧,静静走到床边挨个抚摸着九个皇子,这是她和奚哥哥的孩子啊!
她“哧哧”地笑了,深情地望着这几个粉嘟嘟的小团子,脑海中浮出了百里奚那张俊朗的脸,她抱起了长得最像百里奚的老大,在怀中前后轻轻晃着,嘴中哼着母亲小时候在她耳边哼唱的歌谣。
同寝一皱眉,身形一晃就到了青歌面前,一把将青歌的衣襟揪起,他紧紧盯着这张倾尽天下的脸,心中竟再无半点波澜。
青歌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不哭不闹,缓缓放下手中的孩子,心中了无牵挂,只是若能再见一眼她的奚哥哥该有多好啊!
猛烈的拳脚如同暴风雨般不断落在青歌的身上,她死命咬着牙,硬是不吭一声,这使得原本就恼火的同寝更加的恼火,落下的力道更是加重了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歌的意识已是模模糊糊的只剩下一丝清明,同寝的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天际般传入耳中,“去冷宫,本天君再也不想看见你,滚!”
手指向冷宫方向一挥,青歌浑身一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待她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置身在一座别样的宫殿中,身边只有一个侍女跪在床边直起上身在为她治疗身上的伤痕。她扫视着冷宫中的一切,依旧是那样的金碧辉煌,并不是和她想象中的破旧不堪,只是了无生气,冷冷清清,徒有华美。
正如父亲口中所说,这就是一座远离乐土的宫殿,是三界之中最奢华最精美的牢笼,注定要在纷繁喧闹中孤独老去。
看着地上禹月冰冷的躯体,同寝本就所剩无几的人性已然被内心中澎湃的兽性所驱使。周身黑雾缭绕,黑龙庞大的妖身打撒了空中飘浮的云彩。
他大张着鼻孔,肆意地吸着空气中的各种气味,闭上眼分辨着。不多时,双眸猛地睁开,妖异的红色流光溢彩,仿佛是一杯酝酿多年的毒酒,甘甜却致命。
黑色的长须与脊柱上的长鬃被风吹得向后扬起,他只稍向上昂了昂头,周身肌肉紧绷,就如同离了弦的箭在云彩中翻腾。
他是去找天后算这笔本就糊涂的账的,一路上,愈来愈浓郁的焦木味让他时刻保持着高度的清醒,集中所有的精力追寻着那越来越淡薄的气味。
空气中掺杂的浓浓烟味使得龙族敏感的嗅觉饱受摧残,此时的同寝简直是如同被扔在粪坑中一样让他无法忍受。为了找到天后,抱着复仇的念头,他极力忍受着令他几欲癫狂的一切,直到天后的气味被烈火完全掩盖,消失在一团直冲天际的大火中。
同寝爱神向下,快触地时变回到人形。他抬头望着这漫天大火,早已看不清这宫殿原本的华美精致,此时的宫殿成了一只橙红的庞然大物,朝同寝喷着黑色的毒气。
同寝皱着眉伸出手去,捏着复杂的印,末了朝大火一点,原本越窜越高的火苗竟在向下降,在消失,朱红的大门又历历在目。
他看见天后一脸的怅然,半跌半撞地进了殿门,气喘了半天也没有缓过劲来,她就这样起身又坐下,坐下又起身,忽的和着魔似的提起裙摆飞奔到那幅悬挂在大殿正前方的刺绣跟前,三十三天的亭台楼阁,城阙山水尽收眼底,好一片大好河山!
她用力一扯,整幅的刺绣“刷拉”一声如同波浪般向下翻滚着落下。就在刺绣落地的一刹那,同寝两只赤眼瞪的老大,如两颗红铃。
他从来不知——恐怕也没有哪位神仙有幸发现这个秘密了。刺绣之后的墙壁内竟直挺挺地坐着一位身披战甲的将军,这位将军不是别人,正是那场天冥大战中死去的白将军!
天后游离的目光忽的变成柔情似水,踏上金椅,伸手抚上了那具僵冷的躯体。金椅边的鹤灯内,烛火正莹莹跳动着。天后娇笑着看着白将军的尸体,轻声唤道:“夫君,我来了哦!”
踢开鹤灯顶上的铜罩,轻解罗衫,单薄如蝉翼的素色单衣飞舞着落下,不偏不倚地附在了烛火之上。
身上最后一件单衣下露出的香肩耸动,她看着蔓延到四周的火焰竟毫不在意,紧紧抱住白将军道:“夫君不是最爱听影儿唱,唱那首《缘》了吗?今日影儿再为夫君唱一遍好不好?”
天后痴痴地盯着白将军紧闭的眼,微微一笑,走下金椅来,站在白将军面前的空地上,双袖轻拂,曼妙的身姿在单衣下若隐若现,这醉人的舞姿看的心碎。
烈火将她紧紧包围,热气蒸腾,如同大漠上升起的幻境,迷糊间,同寝见到了天后回眸时那安心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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