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怡得了字帖正兴冲冲地奔向书房，于渡廊转角处就与一人撞个满怀，不小的冲力使得楚怡向后倒去，婢女忙伸手去扶却已是不及，就在左右皆大惊失色之际，一只胳膊劈空而出，轻轻一带，便将楚怡揽在怀中。
“怎么还是这么冒失？”
楚怡惊魂未定就听一道戏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借着来人的力站稳，这才舒了口气：“多谢阿兄出手相助。”
正挥手示意免了婢女请安的楚冀听到妹妹这么说，笑道：“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一早就听说你出门游园去了，怎么早就结束了？”往常不是不到傍晚都不回家的的么？
被问到此处，楚怡嘻嘻一笑，缠上哥哥的胳膊，献宝似的将手中的卷轴递到楚冀眼前，“今日得了个宝贝，阿兄可有兴致与我一观？”说着还举起手中的卷轴摇了摇。
楚冀笑道：“是去珍宝斋了？”
“哈，小妹我可没花钱，这个是……”不待楚怡说完，就听到一声轻笑。
却是楚冀轻轻笑了起来。
“笑什么？”楚怡不解，自己方才所言貌似并无什么笑点吧。
楚冀嘴角轻扬，指着卷轴，摇摇头，“此卷轴别不是你又从哪里打劫来的吧？”
语气里充满无奈，兼对被打劫者深深的同情。
这……
楚怡有些尴尬，对上亲哥哥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有些不满，“我又不是土匪，专司劫掠的勾当。这个是我向阿姝借的，赏玩过后还是要还的！”还怕楚冀不信，忙又把自己与王姝物物交换的事交代了。
楚冀点点头，“原来如此，只是，《山河春》乃宫中所藏，咱们府内并无此物，你如何借给人家？”
楚怡哈哈一笑，甚是得意，“前日确实没有，不过嘛，昨日此物已经在我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楚冀，写满了想知道原因么快来问我啊的意思。
这个意思明显的只要不瞎都能明白，楚冀稍稍一想就知道了缘由，却还是很给面子地问了。
“昨日进宫阿姐将此画赠予了我。”此处阿姐当然是指三公主楚瑷了。
前朝顾楷的真迹，这位堂妹还真是大方。楚冀看了看妹妹欢喜的模样，心中一叹，皇室公主不缺，宗室女也不少，真不知这位三公主为何独独对自家妹妹亲近，只是，郡主不比公主，能与一位公主交好，对于日后，当是无害的。
面上不显，楚冀还是要问一问的：“三公主怎么将这幅画送给你了？听闻此画还是圣上赐下的。”
这个问题楚怡也问过楚瑷，后者的回答……楚怡有些无语，不过并不是因为这个回答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而是……
“阿姐说要留给我做嫁妆。”
此回答果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因为楚冀也是一脸吃惊，“嫁妆？”开什么玩笑，妹妹尚未及笄，待嫁的可是你三公主好吧？难道不用给自己攒嫁妆了？
见哥哥一脸见鬼的表情，楚怡也觉得有点不合适，想了想，道：“阿姐难道这是在提醒我要为她添妆？”直说不就好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
“我明日就开库房为她去订做首饰。哎，阿兄，你说是送华盛好呢还是步摇好呢？华盛的话，阿姐好像已经很多了，步摇，很少见她戴过，她是不是不喜欢啊？哎，要不我送臂钏吧……”
楚冀不擅长此项，听妹妹如此念念有词只觉头大：“这，你还是去问三公主吧。”
楚怡点点头：“嗯，有理！”说完，一把拉过楚冀，“走！看字去！”
兄妹俩遂一同去了楚怡的书房。
此间虽名为书房，实则，也可充当——库房。
屋内靠南处设了一张书案，摆设俱全，书案左侧则是两架大书架，却并不见书，只摆满了古董器具，只在一旁的小几上零星放了几本游记。
楚冀自打进门就满是无奈，对于妹妹喜好表示无能为力。
面对来自兄长的鄙夷，楚怡一向是选择性忽视。
拉着楚冀坐下，楚怡就将卷轴展开，一笔行书便落入眼前。
好字只需一眼，便可看出。
楚冀点点头，赞道：“无章无印，不知出自谁之手？”
楚怡笑道：“陆氏十七娘，怎么样？好看吧？”对于写字写得好看的人楚怡有一种天生的好感。
楚冀却是没想到会是这人的，不由奇道：“陆氏十七娘？”
楚怡点头：“这是两年前人家在谢府的文会宴上写的，被阿姝收着了。”
楚冀了然，对于妹妹这段时间疯狂搜集这位的消息也是知道的，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字，笑道：“正好你也趁此练练字。”
这个楚怡不反对：“自然自然。”说罢，又想起楚冀离家数日的原因，便问：
“阿兄前日去往东山可有见到元叔叔？”
楚冀一顿，幽幽一叹：“见到了。”
楚怡眼睛一亮，忙惊喜道：“怎么样了？他过得好么？东山如何？可是瘦了？有问道我么？什么时候回来？”
连珠炮一样的发问，得亏楚冀能一样一样记清楚，当下一条一条回答：“东山环境优雅，居室虽不如宫中华丽但却是亭台楼阁，雅致非常，晨起烟雾缭绕更如仙境一般。殿下过得不错，气质愈发脱俗，问你是不是长高了，可有好好练字。”
听到自己被关注了，楚怡心情飞扬，“你是如何回答的？”眼神急切，生怕楚冀回答不好将自己的乖巧形象自某人心中自此抹去。
楚冀笑觑了妹妹一眼，“放心，殿下还夸你听话了。”
“真的？”楚怡激动万分。
“嗯。”楚冀确定。
“哈哈，对了，元叔叔没说何时回来？”楚怡皱眉，即便再开心也没有忘乎所以以至于忽略了最后确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这，”此问题楚冀确实不好回答，原因是主人并未将归期告知，坦白点说是人或许压根就没打算回来。
“殿下未说。”楚冀如实相告。
楚怡有些失望，“这都五年了，还不回来吗？”
楚冀也是一叹，若非明知不可能自己恐怕真的就要相信这位殿下要一辈子待在东山不出来了。
“储君不归，不知多少人在惦记着东宫呢，元叔叔怎么……”还未说完，楚怡就被楚冀给捂住了嘴，“此事不是我们该议论的，记住，不要再说了。”盯着妹妹的眼睛，楚冀再次重申：“尤其是不能在三公主面前说，可记住了？”
楚怡也知自己失言，见哥哥这般严肃了脸，忙点头承诺：“记住了。”
楚冀脸色一缓，放下手，给妹妹耐心解释：“我知你与三公主交好，只是你也知道她与二皇子走得近，眼下虽不清楚这位殿下是不是有”指了指皇宫东南方向，压低了声音：“这个心，但，也不可大意。你既知元叔叔是储君，便该警醒，不要与他添麻烦才好，毕竟，”他才是东宫，咱家即便不掺和这件事上，但也妥妥地支持正统，妹子你可不要站错队了。
说完，一脸郑重地看着后者，后者却是满脸不解。
楚冀担忧：“明白了么？”
楚怡点点头，一脸你放心的表情，“明白，就是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要知道什么话该对什么人说和什么话不该对什么人说。”
一连串的“什么和什么”让楚冀有些头大，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心中有数就行。”
楚怡仰起头，得意一笑，这种简言之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嘛，嘿，那还用需要说么？
“对了，”楚冀想起某位殿下的话，忙对妹妹求证道：“你方才说这是出自陆氏十七娘笔下？”指着字帖问。
楚怡点头，“是啊。”怎么了？
楚冀重又拿起卷轴细细观看，刚刚忙着对妹妹进行教育差点都忘了殿下可是特意提到了这位呢。
“你可有见过这位？”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楚冀回忆起某人说起这位的时候面色温和，神情也不似平日里淡漠得仿佛与谁都不亲近的样子，真是让人好奇。
“没有。”楚怡深表遗憾地摇摇头。
楚冀轻轻一叹：“殿下还说起她了。”
嗯？
楚怡抬头，一脸惊讶：“元叔叔怎么知道她的？”我都是才知道，一个在京都深闺处，一个在深山老林里，不说八竿子就是八十根竿子连在一起也打不到啊，这也是听人传说？陆氏十七娘的名头都响到东山去了？
满肚子疑问，眼中冒着熊熊八卦火焰的楚怡盯着楚冀，希望能从后者口中听到什么不为人知的小故事，可惜的是——
“不知道。”
“嘭！”楚怡面对哥哥的一问三不知实在忍无可忍，拍了一下小几，大吼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次东山之行白去了啊？真当是去游山玩水啊！怎么什么都没打听到！
楚冀深觉无辜：“殿下只是提起，又没细说，我怎好打听。”哥哥我是着实不敢啊。妹子，要不你行你去呗？
这个意思传递的很明显，楚怡气焰顿消，揉揉发红的手掌，瞪了一眼装无辜的哥哥，心里哀叹：废话，要是她也敢哪还需要他去问。
哎，两个倒霉孩子迫于某人长辈的威严不敢吱声。
而生活安逸的陆微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为楚氏兄妹口中的第一好奇人，眼下正在，嗯，散步。
彭城刘氏的祖籍彭城地处江南，刘琛这一支即便迁到燕都，骨子里仍保留着江南人的一些习性。习性不光体现在饮食上，还有这内宅建筑，比如花园水榭修建的就格外精致，假山小桥流水什么的就随处可见。
陆微喜欢这样的景致，写完答应给刘琰的帖子便带着侍女熟门熟路地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灼灼桃花，已是落红满地，池子里也带了微红的桃花瓣，更添□□。小径上冒出了许多青苔，尚未来及清理，走在上面有些打滑。陆微心情正好，一时不察，木屐踩在上面没有稳住，脚下一滑便要摔跤。红袖与绿锦大惊，忙伸手将人扶住，只是动作慢了一步，一道碧色身影飞已经快奔而来扶住了陆微。
“十七娘！”红袖与绿锦上前上上下下看了陆微好几遍，这要是摔一下那就真的是要疼上好几天了。
“无碍。”陆微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要摔倒的瞬间就被稳稳扶住了。
一双冰冷的手，还有淡淡的白蔷薇的味道。
看向低头站立一边的一身碧色衣衫的人，陆微道：“你的脚有没有事？”
红袖与绿锦一怔，一齐望向刚刚的“功臣”，虽然站的规矩，但左脚明显有些不自然，估计是扭伤了。
南泱一怔，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渐渐弥散开来。陆微的声音其实并不包含什么，但南泱只觉得自己穿过了三途河、奈何桥，踏过彼岸，方来到她面前，就是为了听一听她的声音。
许久未曾听过了……
见对面的人陷入沉默，久久没有回复，陆微有些惊讶，红袖与绿锦皱眉，刚想开口，便被陆微制止。
陆微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唔，是婢女的服饰，但是这通身气质却不像一个婢女，是身世坎坷被被卖入府中的？
就在陆微暗暗猜测她的身世时，南泱开口了：“婢子无事，多谢十七娘子关心。”
音色清透，若水滴乳石，真是音如其人。陆微起了些欣赏的心思。
“多谢你了。”陆微笑笑，便带着红袖与绿锦走了。
“回去之后将膏药给她送去。”陆微低声吩咐绿锦，“唯唯。”红袖与绿锦应下。
牙色的绣裙飘然远去，南泱始终未曾移开目光，尽管至始至终她都未抬头，视线里只有精致的樱花绣纹，以及，黑方宁静悠远的味道。
南泱缓缓抬头，望向花木葱茏的前方，脸上无甚表情，只是眼神甚是温和。
跨过彼岸，重回过往，原以为无望，没想到这隔世一见，终是被她给等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