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拜金小姐》 78.冷静的疯子

    唐百川对露华的问题避而不答，于是两人间迅速安静了下来。

    这倒不是唐百川对露华的回避表示不满，而是纯粹对露华这个问题觉得有些困难。他在其他方面可说是佼佼，却单单在男女情事一项上开窍晚，是个不及格生。初恋这件事已经耗在露华身上了，还要把别的不开窍的经历拿出来晾一晾吗？如果他在那时候就开窍了的话，大概也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我看到房子了。”片刻后，唐百川忽然停了下来，语气里隐隐有些兴奋。露华上了坡站在他旁边也瞟了一眼那边，神情寡淡，“是个废弃的学校，以前那边是寺庙，文·革的时候被推了改建成学校，不过后来农村学校合并，那边就废弃了。”

    唐百川点点头，他瞟了一眼露华，她对这边这么熟悉，以前一定没少来过吧，当然，也一定有人亲口告诉过她这些，譬如，钟洋。

    这个名字真让人不太舒坦。死者为大，唐百川把心里那点小念头绕开。

    “那边是哪儿？”唐百川又指了一处。

    露华这下倒笑了，“一处山泉，冬暖夏凉，那边的人修了池子围起来了，旁边绿油油的一团是一棵三百多年的老槐树，里面都被蛀空了，我还在树洞里看到过猫头鹰。”

    唐百川愣了愣，确实是新奇的体验。

    “回来的时候你要是还有兴致，我陪你去看看。”

    唐百川把这句话想当然了，至少，他没明白露华话里的深意，她说，要是还有“兴致”。这个东西，算个鬼。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钟海从瓦房里出来，看见露华欣喜地走了过来。

    “喏，衣服。”

    露华把唐百川拎了一路的衣服就这么递给了钟海，唐百川这一下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了。真是，很碍眼的一幕。

    钟海瞟了唐百川一眼，选择性忽略了他。

    “饭好了，歇会儿了就开饭。”

    露华先一步走了进去，唐百川站在门外听她道：“哥，我们先去钟洋那儿了。”这意思是先去祭祀，祭拜完之后再回来吃饭。唐百川心神一紧，默默退了出来。

    过了会儿，露华出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唐百川疑惑，不解地看着露华。

    露华笑不出来，她倒没想过唐百川没见过这些。

    “冥纸和鞭炮，祭拜用的。”

    唐百川的确没见过，他知道的最多的就是公墓区里摆放的鲜花，鞭炮跟冥纸，那大概是上个世纪的事了。所以说，到了这里，生活上巨大的差异就显现出来了。

    露华不欲在这上面多做纠缠，提着袋子自己就在前面走了。

    唐百川闷闷地跟在她身后。这里的一切跟他的生活都有着巨大的差异，他没抱怨，但也做不到马上适应，就是这份距离让他觉得自己跟露华的距离，刹那间也遥远起来。

    过了一片田地，唐百川一眼就看到了尽头的那座土坟，孤零零地立在那儿，让人心里发瘆。

    露华走过去，蹲在坟前，把祭祀用品拿了出来。

    唐百川默默跟上去，像露华一样半蹲了下来。打火机“咔”得一响，蓝色的火焰冒出来，冥纸冒着青烟“呼呼”得烧着了。露华把冥纸摊开，一张一张地放，唐百川看了一会儿，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冥纸放到火盆里。

    这里一下静极了，只听到火的呼啸声。

    露华的脸上从头至尾都没什么表情，唐百川则不然，他心里闪了好多念头，好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他暗暗叹息了一声，打定主意以后把露华护在自己的身后。

    纸烧完了，两个人离火盆太近，脸都被烤的热腾腾的。

    露华转过来让唐百川先站到一旁去，唐百川还愣着，她就站了起来，开始撕鞭炮的外包装。唐百川懂了她想做什么，却是一把把撕了一半的鞭炮抢了过来，连着打火机拿过来，“我来。”

    露华不跟他争，只是指点着把鞭炮摊开挂到坟前，然后再让唐百川点火。

    噼里啪啦得声响传来，唐百川最先反应过来，把露华笼在胸前双手堵住了她的耳朵。露华睁着眼只看到唐百川的身后白烟四散，他闭着眼，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喧嚣。

    “好了。”鞭炮炸完了，周围的空气里浓浓的火药味。露华挣开唐百川的束缚，自己转身带路。

    唐百川并没察觉出什么不妥，他原本以为来祭拜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或者，在这儿露华会对他坦然相对，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午饭饭桌上太过安静，三个人吃完饭，唐百川到门外去了。露华和钟海收拾桌子，钟海犹豫了一下对露华道：“你真要带他去那儿？”

    “去，都说好了。”

    钟海心里对露华一个接一个的主意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他知道，从钟洋离开后，露华就开始有些变化了。这些变化积攒了这么多年，让他都有些看不透她了。以前露华是多么乖巧可人的姑娘，现在呢，胆大的事，冒风险的事，糊弄人的事，搬弄是非的事……一大堆的事她有本事挑起来，眼都不眨一下地说谎话，更不用说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她像个冷静的疯子。

    钟海剩下的话被露华一个眼神逼了回去，她还是浅笑着的，转身把盘子端到厨房里，人从厨房后门钻了出去找唐百川去了。

    唐百川对屋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直到露华出现在他身后，他忽然转了过来。

    “这算什么？”他在外面思索了良久，没找到答案。露华带他来拜祭前男友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斩断过去？不是为了给钟洋一个交代？乱七八糟的八点档电视剧套路他都套了一遍，发现实在无聊。

    露华愣了愣，她倒没想到唐百川想了那么多。

    “下午还有个地方要去。”

    唐百川遂不问了，但是他还是有些生气。露华没那么重视他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几个小时前，他才在钟洋坟前暗自许了誓，他要对露华好一辈子，好到她离不开他。因为只有这样，钟洋的影子在露华的心里，说不定会淡一点点。

    卑微到这个地步了，他都快唾弃自己了。

    唐百川一心一意想弄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倒忽略了露华的反应。

    这一路来，与其说露华是以情侣的身份跟唐百川相处，倒不如说更像一位合伙人以及助理。她不动声色地把二人的距离拉远了，并且希望留下足够的空间和交情，能让唐百川在下午的时候冷静地听她叙述。

    她把什么都想好了，连同唐百川对她的感情也一并算计进去了。

    唐百川不知道自己跟露华走了这么远有什么意义，但是越走他越觉得不对劲。先不说坡上零零散散的招魂幡，也不说别人踏出来的一条土路，就是风吹过来的打着旋儿的纸灰，也让他嗅出了不平常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落到路上的灰烬。如果没看错，这些灰烬的印记跟他上午去祭拜的时候冥纸烧出来的纸灰差不多。

    露华点点头，淡淡道：“七月半快到了，这是家里人来给孤魂送钱了。”

    唐百川似懂未懂地点头，他不知道什么七月半，更不用说“鬼节”了。这辈子他见过祭祀的最大阵势，也不过是生意场上的一位伙伴去世了，灵堂上拜祭的人一波接一波，送花圈的车从公墓区一直停到城里而已。

    但是，随着这样的纸灰越来越多，唐百川的心也悬起来了。

    这个地方，太过阴森了。

    即使说，今天的太阳依旧火辣，爬坡让他大汗淋漓，但是走到这一段了，他却觉得有风吹来，汗毛直立。这是个很不正常的现象。

    纸灰越来越多，到了要转弯的地方简直是踏在灰烬上走。太瘆得慌了。他看着露华脚步不停，几乎想去拉住她，但是露华执着地走到了转角处，也就在那一刻，他看到她停了下来。

    终点到了。

    唐百川跟上去，只是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他说不出话来。

    面前分明是几车乱石，但是石头上塞满了冥币，高处插着招魂幡，低处的纸灰让人看不到土壤的颜色。

    这里……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吗？上午我们去拜祭的地，里面的棺材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唐百川站在露华身后，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乱石，堵住的是一个矿口。

    露华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她看着面前的乱石堆像在自言自语。

    “那天晚上轰动一声响，三十二个人就被埋在这下面了，钟洋就是其中的一个，出事第三天夜里两罐拉水泥浆的车来了，满满一车水泥浆倒了进去，这个洞不要了，谁都不要了。可是你知道，报出来的人是几个？两个，只有两个。有人去闹，有人去发报，但是都没用，剩下的三十个人就这么没名没姓地被报了失踪人口了，为什么要倒水泥呢？他们说那是意外，那辆水泥车不小心在这儿侧翻了，翻了水泥车还不够，还翻了两车石头，反正要把这个洞压得死死的，压得里面的人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