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绣娘》 第二十九章 依依不舍

    杏花天胡同里铺了一地的落，秋风一阵阵吹来，将黄簌簌地吹落下来，连带着地上的枯也被卷起，片片纷飞如蝶。一个戴毡帽的老人拿了把大扫帚缓缓地扫落，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扫帚的纹路。天空高远，碧青如洗。

    一个小男孩从院里跑出来，从老人刚才扫好的一堆落丛里捡起一片黄带绿的举过头顶，微眯起眼睛朝太阳张望。小男孩举了一会儿放下看了看，沮丧地撅着小嘴走到老人身边嘟嚷：“爷爷，您养的菊花晒了太阳都能开花儿，为什么这晒了太阳还是黄的呢”

    老人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道：“因为菊花是秋天才开，是秋天才落呀。”

    小男孩忽然喜出望外道：“姐姐秋天会落下来吗那她就会来看我了”

    老人被小男孩的话逗乐，拿下帽拍了拍上面的灰，道：“家琦，只要你乖乖吃饭好好吃药，姐姐就会来看你的。”

    小男孩眼前忽然一亮，欢声跳道：“爷爷，姐姐真的来了”

    沈家琦像只小鹿一样小跑过去，不远处，衿和孟昊翔携手走来，见到家琦跑来，孟昊翔连忙走上前去将他一把抱起，生怕他会像上次一样。

    “大哥哥，我记得你，你的名字好难写的。”家琦撇了撇嘴道。

    孟昊翔刮了刮沈家琦的鼻头，笑道：“现在还不会写呀，说明你没长进。”

    沈家琦不服气道：“我会写，谁说我不会写，我才不稀罕写你名字哩。”

    衿将在胡同口买的一串糖葫芦从沈家琦眼前一晃，沈家琦两眼立刻放光，伸手就要过来抢。

    衿刷地收回糖葫芦，故作一本正经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呀”

    沈家琦咧嘴一笑，“姐姐最好了，最最最好了”

    衿满意地笑道：“嘴真甜，给你啦。”

    沈家琦高兴地接过糖葫芦就开始舔，一边舔一边得意道：“我娘才最最最最最最好了”沈家琦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最”字后，朝衿做了个鬼脸。

    孟昊翔赞许道：“过河拆桥，聪明，可造之材呀。”

    这时听闻不远处传来几声刻意的咳嗽声，衿见师父站在门前朝他们挥手，衿提着大盒小盒的东西朝师父走去。

    “师父，我来看您了，您这些年身体可好”衿见师父容光焕发精神矍铄，还拿着一把大扫帚，看起来身体比过去硬朗许多。

    沈师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走来的孟昊翔，笑道：“我在北平日过得不知道有多舒坦，腰痛也好些了，说来还要谢谢你这个好徒弟，不然我真是要死守着那间旧铺孤独终老了。”

    沈师傅说着引了二人进院，爬到孟昊翔肩上坐着的沈家琦喊道：“爹，娘，大哥哥和姐姐来了”

    桂香和沈康同闻声后从屋里走出来，二人见了喜不自禁，忙招呼衿和孟昊翔进屋坐。

    四合院里的枣树上挂满了鸽蛋似的果儿枣，树下的几蓬衰草里延伸出一两朵纤细的藤，藤上长了几朵紫色的牵牛花。青天下飞过一群驯鸽，几只落到了屋顶灰色的瓦上，咕咕叫着。

    屋里摆放着几件新做好的桌椅，沈康同刚才正拿着工具凿花纹。衿见沈康同能将一张普通的木椅雕出这么精美的花纹，赞叹道：“沈大哥好手艺呀，还好你没学裁缝，不然就要少一个好木匠了。”

    沈康同挠了挠头，笑道：“这话师妹敢当着我爹的面说，也不怕他老人家不高兴”

    沈师傅喝了一口茶指着沈康同道：“你爹我现在可想得透透的，没有衿，我哪来这含饴弄孙的好日过，你可多亏是学了木匠，不然真是糟蹋了我的裁缝手艺。”

    衿与师父一家许久未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沈家琦见孟昊翔一个人在旁坐着喝茶，于是拿了一个木头雕的孙悟空走到孟昊翔跟前，道：“你看这个雕的像不像孙悟空”

    孟昊翔装模作样地认真看了看，头道：“很像你这只顽猴。”

    沈家琦好奇问道：“大哥哥，你以前不是跟我爹学过，你会雕孙悟空吗”

    “我不会。”

    “那你会雕猪八戒吗”

    “也不会”

    “那你会雕沙和尚吗”

    “不会”

    沈家琦终于放弃了继续问下去，一脸嫌弃道：“什么都不会，说明你没长进呀。真是朽木不可雕，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雕姐姐呀”

    沈康同一口茶差没吐出来，桂香忙将沈家琦拉了过去，教训道：“小孩不要乱说话。”

    孟昊翔尴尬地看了一眼沈康同，衿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二人奇怪的眼神，沈师傅只在一旁微笑着喝茶。

    衿无意间看到家琦手的木头娃娃，猛地想起几年前从北平到上海的火车上，孟昊翔的箱里曾跌落出来一个木头疙瘩，还被小家琦嘲笑了一番雕得连猪八戒都不如

    原来孟昊翔是想要雕她衿一时心口微窒，脑千四百转，不知道说什么好，竟然就沉默在了那里。

    沈康同忙对桂香道：“你去把今年新酿的槐花酒拿出来，今晚我要跟孟老板和师妹好好喝一杯。”

    傍晚，院里了一盏煤油灯，人围坐在圆桌前吃饭。桂香做了几个拿手好菜，虽然是清清淡淡的拌黄瓜萝卜丝素炒时蔬之类的，但吃着也十分爽口。因为家里来了客人，桂香特意去买了酱肉和羊肉，还蒸了千层饼，这可高兴坏了家琦。

    沈康同端起一杯槐花酒对孟昊翔道：“孟老板，这杯酒我敬你，你可要好好照顾我这个师妹，没有她我们这家人都团圆不了。”

    孟昊翔也倒满了一杯酒，“沈大哥客气了，都是自己人就不要叫什么孟老板了，你的这个吩咐我肯定照办，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说罢杯酒仰面而尽。

    沈康同笑道：“有你这句话，师妹我就放心交给你了，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呀”

    衿脸刷地一下红了，桂香见了悄悄在桌下踩了沈康同一脚。

    孟昊翔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淡淡一笑，道：“衿现在是沈记华服店的老板，我都要称她一声老板了，她架大得很，要让她答应嫁给我可不容易。”

    衿瞪了瞪孟昊翔，尴尬道：“你们别听他胡说，没有的事”

    沈师傅一边给孙儿夹菜一边缓缓开口道：“衿，我的那间旧铺呀你用不着那么上心，你可别学我，当初我一心想着将沈记的手艺发扬光大，连家都不管不顾了，现在到老了才知道家才是最该上心的地方。你别因为忙生意耽误了终身大事，我不许你这样。”

    孟昊翔笑着补了一句，“连沈师傅都这么说了，你说我们要不要这次回去就登报”

    衿没好气地扫了孟昊翔一眼，撂下一句，“想得美。”

    酒喝道微醺时，沈康同一时兴起，顿挫击节唱起了他钟爱的京戏谢瑶环，“到任来秉圣命把豪强严办，一霎时正气升春满江南。袁仁兄疾恶如仇有识有胆，既孝义又豪侠他是个盖世的奇男”

    院菊花清香怡人，饮着清甜的槐花酒，听着荡气回肠的京戏，众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说话，正应了那句“更待黄菊佳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衿忽然觉得有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抬眼望了一眼夜空，今晚皓月当空，衿想着峥也许也在北平的某个角落，遥望同样的月亮。

    告别了沈康同一家后，衿和孟昊翔回到了旅馆。这家旅馆与上次来北平居住的澜公馆大不一样，这次住的可谓是地地道道的四合院。

    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见到铺着锦被的床就忍不住躺了下去，今天爬了半天的山，小腿一直又酸又胀，整个人软绵绵的，只想好好地窝在被里睡上一觉。

    这时门外响了几声敲门声，衿仔细听了听，待又响了两声才有些不耐烦地起来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却空无一人。衿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刚要关门，一个挺拔的身影忽然飞快地闪入房内，衿刚想喊出声来，却被那人顺势捂住了嘴。

    “姐，是我”

    衿愣住，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眼泪夺眶而出。

    峥比以前瘦了些，看起来确实如卢伯所说的那样精神奕奕，原来稚气的脸上多了几丝稳重，越来越像个男汉了。

    衿捧着弟弟的脸看了又看，哽咽道：“你这半年都到哪里去了我真是要担心死了”

    “姐，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别哭啦，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峥一边帮衿擦眼泪一边安抚道。

    衿渐渐冷静下来，问道：“你现在可以回上海了吗能不能跟我回家”

    峥犹豫片刻，道：“姐，我不能回上海，其实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我明天要去南京了。”

    “去南京做什么”衿心一惊。

    峥低声道：“我有任务在身，党交给了我一项很重要的任务，我必须去南京。”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家”衿紧紧地握住峥的手不放。

    峥不敢看姐姐期盼的目光，眼里有一丝无奈和不舍，“我也不知道姐，你放心，我会通过卢伯跟你联系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孟昊翔他对你好吗我看你是和他一起来北平的。”

    衿一想到又要和峥分离，又担心又伤感，哪里还顾得上说孟昊翔，忙问：“你在外面住哪里，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南京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峥狠心打断姐姐，极力掩饰内心的不舍和心疼，道：“姐，我很好，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等我完成了任务就回上海找你。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姐，我要走了”

    衿一边跟着峥往门口走，一边仍舍不得松手，她心里又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可是还是只能让弟弟离开。

    “姐我走了。”峥压低声音，喉头有些颤抖。

    “嗯，一定要万事小心”衿目送弟弟离开，望着峥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簌簌地往下落。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