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细雪纷落一夜,红梅之上散落一层,雪中渗红霎是为苑中妆点奇景。沈清漪暗喜,十九年间不曾在中苑赏过梅,今日一看,不禁被这景色吸引。她轻拈起一枝红梅,放于鼻间轻嗅了下,暗香浮动,淡淡香气沁人心魄。
沈清漪笑了,纯然自出:“这红梅可真像你,掩于雪下却盖不住傲然的深红。”
“你在夸赞我?”红渊睨了眼红梅,淡漠说道。
“是在夸你漂亮。”
“你若是男子必是风流,幸而只是一介女子。”
“那可未必,我只欣赏漂亮的事物,喜欢却很难说。”沈清漪转身抱住了红渊,双手伸入腰间,头倚在他胸前:“但我喜欢红色,特别是赤红。”
红渊并无抗拒,任她在身前取暖:“赤红不吉利,如血。”
沈清漪头埋于他胸前,深吸了口气,淡淡似兰的清香萦绕鼻间:“不怕,我就是喜欢。”几分娇嗔,几分坚毅,红渊不禁然的微微扬起唇角,只是沈清漪并未发现。
他扶了扶沈清漪的肩,沉声道:“回屋吧,天冷。”
沈清漪却无一丝想离开之意,再次埋首于他胸前:“有你在为我取暖,感觉不到一点寒冷。”
“我冷。”红渊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冒出,沈清漪没有动作,甚至不愿抬头,许久之后,她才缓声而出:“在我大婚之前,请容许我的任性,我知你不会为我改变任何,只想在与你相处的这些时日里能够让我拥有一份回忆。”
红渊默然。
寒风轻过,拂起他轻束于腰间的长发,深红丝带随风而舞犹如洒落的血丝,有着低微的温度,却瞬间至冷。
沈清漪轻叹一声,同时远处木廊之中,藏于一处的陈以轩也跟着发出一声轻叹。。。。。。。
其后的时日,沈清漪的任性更是变本加厉,不仅会在半夜拉着红渊陪坐在庭外赏月,更是一早便邀他一同爬山,最让红渊无语的是她竟在冬月里便吵囔着要放纸鸢。然而每当红渊忍无可忍的要发怒时,她却犹如一只乖顺的猫,腻于他身旁撒着娇。
幸而这一切都是在陈以轩回长安之后。
年初二的一早,陈以轩便随陈将军风尘仆仆赶回长安,前一夜,陈将军与沈老爷再次敲定了两人的婚事,三月初三便让媒人前来提亲,而婚事则定在了六月。在这商议期间,陈以轩一语不发,问及沈清漪时,她则是笑语着:“女儿的婚事全凭爹娘做主。”
陈以轩越来越看不懂往日的青梅究竟是作何想,她笑的很欢愉,无一丝作做的出自内心,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到过雪中相拥的那两人。临行前,陈以轩驻马而立,静默地看了沈清漪许久,才缓声说了句:“你记住曾对我说过的话。”
陈以轩面无表情,沈清漪却含笑一揖:“是。”
陈以轩轻蹙眉尖,对着这张莞尔的脸不知该做何心情。鞭笞一声,迎着寒风,他策马而奔。
所有的事情红渊自是一清二楚,只是他不曾言语一句。
待嫁的这段时日里,沈清漪成日倚在他怀里,甚是亲腻,渐渐地他便也习惯了,只是偶尔会诧异自己当初为何不曾习惯钟源的依偎,甚至连沉鸳都不曾与他如此亲腻过,逐渐也便开始在意起沈清漪的这份任性,同时也盼着六月的到来。
三月柳发芽,四月紫藤开。沈府在郊外山中有处别苑,沈清漪拉着红渊带上几名贴身侍女便前去山中小住几日。山林之中桃花芍药相竞争艳,花香满园,清静怡然,红渊很喜欢这处地方。别苑中的紫藤树更是藤花垂树,树枝盘虬之下,沈清漪身袭云罗蝉衣位于树下翩然起舞。如仙下凡尘轻拈花枝,又如彩蝶寻花采蜜。除了红渊一人再无任何赏客,可沈清漪却跳的尽兴。
红渊调侃了句:“于花下起舞比在厅堂之中仙尘了点。”
沈清漪擦拭了下额前的细汗,莲步轻移的走至他身旁,倚在胸前莞尔一笑道:“我喜欢紫藤花,在这花下跳舞必是随心意而跳,心境便也不同。”
红渊斟了杯茶递于她:“平日见你凡事不知轻重,这心境出自你口,自然折煞许多。”
“这样的意境之中我只想舞于你一人看,如此心境怎会有折煞之说。”她托起茶盏啜饮一口:“再过一月便是婚期之日,到那时,你与我再论这心境却已没了机会。”
“我应允了你的任性已让我身心俱惫,日后也无心再与你论这心境。”红渊半撑着头,漠然的看着面前那片紫藤花。
“我知道。”沈清漪微微沉下了眼睑,低诉了声:“只是想有那么一刻你能为我心悸下。”
院内静谧的只能听到风声,红渊不曾回首看一眼倚在他胸前的沈清漪,眺望着远方,眸中却寻不到一丝波澜。那言语或许他根本未曾听见,又或许听得许多已成了习惯。风抚而过,紫藤花香沉弥醉人,沈清漪缓缓闭上了眼,似是假寐,或是醉入她所编织的梦里,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时光飞逝,六月初夏转眼间便已迎来。洛阳城内弥漫着紫阳花香,如东升的紫气带来喜庆。出嫁的前一晚,沈清漪很安静,未曾迈出自己的卧房,也不曾差人去找红渊。似是几月下来,红渊游累了,躺在房里足足沉睡了一日。
翌日一早,沈府内便已张灯结彩,一切准备就绪盼等着花轿前来。沈清漪身着大喜红服,待喜婆为她盖好了喜帕之后,便乖巧的坐于房内等着接亲。
屋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屋内孤身一人,独坐床前,盖头之下不知她是何面容。此时房门轻声开启,红渊缓步走至她面前,那张淡漠的脸上微微蹙起了眉尖。
沈清漪掀开了盖头,正迎上他的细眸,红渊诧然:“不是说在夫君不曾为你挑起喜帕之时,这盖头是不能掀的吗?”
沈清漪缓缓站起了身,淡然一笑:“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出嫁时的样子。”摇摇转了一圈又问道:“今日的我如何?可美?”
红渊微微点了点头。
沈清漪有些惊喜,眉眼中都攒着笑意:“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沈清漪笑的更深了点:“如你真愿骗我一次,倒也心满意足了。”
红渊默然。
沈清漪渐渐敛起了笑意,凝视着那让她百看不厌的双眸,询问道:“倘若在我今世你未成仙,如有来世,你可愿再寻我?”
红渊面色淡漠,可十指却不自然的微微蜷起:“不会。”
沈清漪面色渐变僵硬,缓缓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我曾对以轩哥许诺,嫁于他后便会夫唱妇随,相夫教子,该忘记的一切我都会沉于心间。”顿了顿,她再次转回了头,眸中噙含着泪水:“在别人来看,我轻浮不堪,成日腻于你身边。然而,我用这份执拗赌你为我一时的心软,换你一刻的心悸,即使此时你骗了我,我也定不会发现。可你,太过坦诚,连一刻的欺骗都不愿。来世,我怎么可能会记得你,你来不来寻我又怎会知道。”
红渊愣然,脸色竟有些微微泛青。
“如今我输了,输了沈家大小姐的尊严。”沈清漪的泪水已潸然而落:“可我并不怪你,与你的邂逅足已让我回味一生。”
红渊的脸霎时由青变白,惊讶的看着在他面前落泪的沈清漪茫然无措。一直以来,他只见过她笑,虽偶尔也会微露阴郁之色,却从未见她哭过。他的记忆里,沈清漪只是个面露纯真笑魇的坚强女子。
沈清漪泪中含笑,却不失仪态的继而又道:“今日我出嫁,也不再需要你的陪伴,如那时所说我们便分道扬镳,你成你的仙,我过我的日子,你欠我的那份恩已然全报。”说完便倔强地拭干了脸旁的泪水,再次拿起喜帕为自己盖上,坐与床沿不再言语。
红渊默然的看着那盖头,许久之后,他毅然的迈出房门招来一片祥云,腾云而去。
盖头之下的沈青漪没一丝响动,直到爆竹声响,媒婆扭着腰肢推开了房门,她才缓缓站起了身,在媒婆的搀扶之下,乖巧的走出沈府大门,坐于红轿之中。
锣鼓声响,起轿的那一刻,沈清漪便是出嫁了。轿内,沈清漪许是伴着锣鼓之声泣然泪下,云层之上,红渊静默的目送着那顶花轿。他不曾远去,在去见沈清漪时,他只是前去与他道别,可不知自己为何却在见了她的泪水后,却改变了心意,竟然萌生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
今日虽是沈清漪出嫁之日,却也是她命格中大劫之日。在红渊曾为寻找她而看的那个三生锲里,花轿路径城门之时,便会遇上失控的马车,沈清漪坐在轿中无法避让,与那飞奔的马车迎面而撞,当场毙命。
红渊萌生了想要救他的想法,可也知如果助她渡过此劫便是改了她的命格,如此便是犯了天规。他举棋难定,心中压抑着这倏然萌生的念头,他知道此时该是远离尘世,回到青丘等着他最后一次天劫。可是,他却只能立于云层之上,却怎么也不能再往青丘前行一步,双眸无法离开那顶大红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