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一下子就死了三个人,宅子里就更加寂静了。
婉琴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上,一边剥着玉米,一边打量着马家这偌大的宅院。
要是往常,祥瑞此刻一定蹲在厨房边上的篱笆下捉蚯蚓,而四太太,一定在厨房里辛勤劳作,三太太……或许依旧依着门框,嗑着瓜子打探着外面的人。
“想什么呢!”
祥珍将洗干净的黄瓜掰成两段,递了一段给她。
祥珍现在变得越来越无拘无束,性格也越来越像祥英。
婉琴接过黄瓜咬了一口,“想你三姐呢。”
“哪里是在想我三姐,怕是在想我二哥吧!”
是啊,经过祥珍的提醒,婉琴想起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给祥云写信了,最近,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要和他说。
“我是真的在想你三姐,她和我哥也该回来了吧,说好中秋一起过的。”
孟之和祥英离家也有半年了,他们离家时曾与顾父顾母约定,今年中秋回来过节。
祥珍想了想又仔细的算了算,“那日子还早呢,这才过七夕呢。”
“你又知道七夕是什么日子了。”婉琴笑她。
“我当然知道。”祥珍一副大人的样子。
“那你倒是说说,七夕是什么?”
“不就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呗,就像你和我二哥那样。”
祥珍说的没错,她和祥云,就像牛郎和织女,一年一相会,她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归期,然而,她却不知道他何时归来,那种没有明确目标的等待,比天长地久还要漫长,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等他多久。
这时,婉琴看到镇里的邮差秋叔站在了门口,“二少奶奶,有你家的信。”
婉琴匆忙上前接过信件,心情一瞬间跌落到谷底,是祥云寄来的,可是,收信人却是马爷。婉琴不甘心,她想一定是邮差落下了她的信,“秋叔,我们家就只有一封信吗?”
“对啊。”
“是不是还有一封我的信,你落在哪里了呢?”
“二少奶奶,我确定,你们马家,只有一封信。”
见婉琴很失落,秋叔好心的安慰她,“或许是中途出了点问题,没准过几天就寄到了。”
婉琴客气地道了声谢谢,秋叔就骑着单车走了。
祥珍凑了上来,“是谁寄来的信?”
“你二哥。”
祥珍倒是不惊讶,“寄给我爹的?”
婉琴点了点头,“嗯。”
祥珍义愤填膺道,“我二哥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忘了给你寄!”
婉琴安慰她顺便自我安慰,“可能就像秋叔说的,大概会过几天才到吧,我去把信给爹。”
有祥云的来信,马爷一如既往的召集马家所有人,聚在前厅里,而祥庆依旧是读信的人。
父亲大人在上
孩儿一切安好,勿念,今孩儿有一事已经无法相瞒下去,孩儿在南京已另立成家,即日将返乡探亲,并携妻儿一同前来,此事实属无奈,请勿与他人言之,现有休书一封……
祥庆越往后念越感觉不对劲,他从信中抬头看向婉琴时,她已晕倒在地。
当婉琴醒来时,她已身在顾家。
“婉琴……婉琴啊……呜呜……”
婉琴微微睁开眼睛,只听到她母亲在她耳边哭泣,父亲在一旁急切地看着她,“她醒了!她醒了!”
“爹……娘……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的女儿……我的乖女儿……”顾母紧紧地抱着她。
婉琴有些疑惑,“娘,您怎么了?”
“唉!”顾父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了身。
顾母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过一封信,递给了婉琴,“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婉琴想,莫非是祥云来的信,急忙打开来看,可是当她看到“休书”两个字时,她惊呆了。
为什么……为什么?
她接着看下去,信上写明,祥云在南京已经登记结婚,由于新政策为一夫一妻制,同时他也不想委屈婉琴,特此,写休书,希望她能够获得自由,得到幸福……
休书从婉琴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这就是……她等待那么多年,等来的结果?
此刻,婉琴已经心如死灰,“马家的人怎么说?”
顾母悄悄擦了擦眼泪,“他们说,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把你送回来。”
顾父不停地叹气,“唉,我已经通知你哥和你嫂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再一起商量一下该怎么应对吧。”
家里的海棠花早已盛开,深夜,婉琴依着床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下,海棠花瓣在风中翻飞,她似乎看到了她初次见到他的画面,那时夕阳斜照,他穿着一身浅棕色笔挺的西装,就这么站在花瓣雨中,对她微笑,英俊而棱角分明的脸庞,让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可惜,一切幻化成乌有,随风,破灭。
婉琴静静地走出房门,走进了夜色里,她伸出手,一片海棠花瓣飘落在她手心,孤独而冷艳,冰冷而芬芳,在月光下,发着微微的蓝光,像误入凡尘的精灵,迷失了回去的方向。
那一晚,婉琴生了一场大病,整整一个月都卧病不起,大夫来家里看过,说是偶感风寒,让她在家中休养,又给她开了几副治风寒药。
看着日渐憔悴的女儿,顾父顾母都忧心不已,虽然曾去马家讨要说法,可马家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特别是马爷和二太太,就算是在路上见到了他们也会绕着道走。顾家因女儿被休一事而蒙受羞辱,镇上的人虽然碍于顾长权是一镇之长不敢当面嘲讽,但在背地里都说三道四,一时间街头巷尾都相传起了关于顾家关于婉琴的各种不实丑闻,有人说婉琴是因为不能生育才被休,也有人说婉琴是灾星,刚嫁入马宅就克死了三个人才被休……
这些顾家人都不去计较,只要关上门就好,可眼看着女儿大病不起,这才是让顾父顾母操碎了心的事。
这天顾母听到了难得的敲门声,还以为是孟之和祥英回来了,可打开门一看,是一个长相秀美的姑娘,看着还有些眼熟。
“亲娘。”祥珍那一声清脆的呼唤很快就让顾母想起了她。
“祥珍,你怎么来了……”
“亲娘,我是来看婉琴嫂子的。”
自从婉琴被休后,祥珍还是第一个马家来探望的人。
顾母不免有些悲伤,“婉琴她……”
“她怎么了?”祥珍着急地问。
“她病了。”
“病了!”
见到祥珍一脸紧张的神情,顾母很欣慰,原来马家还有关心婉琴的人,“我带你去看她。”
祥珍来过顾家,她知道怎么去婉琴的房间,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跟在了顾母身后。
推开婉琴的房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袭来,不时还传来婉琴的咳嗽声。
“嫂子!”
祥珍扑到床前,一把握住了婉琴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婉琴醒了过来,气息微弱的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祥珍……你来啦……”
看着婉琴苍白的面容,祥珍格外心疼,她端起身边案上搁着的水碗喂她,“喝点水吧。”
婉琴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抬起头靠在了床头上,看到祥珍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吗……被二太太发现就不好了……”
祥珍没想到婉琴已经病成这样还在关心着她,“我没事,反正他们现在也管不了我了。”
“……你呀……”
婉琴本想抬手去戳祥珍的脑袋,无奈实在没有什么力气。
顾母在门外擦了擦眼角的泪,因为祥珍,婉琴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
一个下午,祥珍都陪在婉琴身边跟她聊天,她们聊着马家的哪一匹马儿下了仔,她们种下的向日葵已经结了籽,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经成熟了,而且非常甜……
婉琴聊得有些累了,不知不觉已经沉沉睡去,祥珍替她掖了掖被褥,默默地走出了房间,轻轻地掩上了门。
祥珍的一举一动顾母都看在眼里,她看得出,祥珍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祥珍。”
就在祥珍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顾母叫住了她。
祥珍回头应了一声,“亲娘,有什么事吗?”
“到客厅来说说话吧。”
“哦。”
祥珍不知道她这个年纪的人跟顾母这个年纪的人会有什么可说的。
见祥珍拘束,顾母很热情地招待她,给她倒了一杯降暑的酸梅汤。
“祥珍呀,家父家母可好?”
祥珍知道顾母是问马爷和二太太,可惜她早已不把他们当爹娘了,但是也不想在别人面前显得没有礼貌,只好敷衍了事,“都很好,好得很,多谢亲娘关心。”
顾母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你爹娘对于婉琴被休一事,有没有说过什么?”
“他们?”祥珍冷笑了一声,“听说我二哥另娶的那一房生了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早就已经把婉琴嫂子忘了。”
顾母惊讶不已,想到马家马爷和二太太做人至此,她已经无话可说,只当当初太过草率,将自己的女儿送入了虎口,被人糟蹋了!
顾母伤心不已,“既然马家的人已经把婉琴忘了,为什么你还来探望她?”
“我跟他们不一样。”祥珍想说她早就已经不是马家的人,当她母亲下葬的时候,她就已经跟马家断绝关系了,但是她说不出口。
看着祥珍一脸决绝的模样,顾母相信祥珍真的跟她爹娘不同,“今后你能多来看看婉琴吗?”
不用顾母说,就凭当初婉琴在马家时对她的照顾,她也会报答她的恩情。
“这个您放心,我会来的,我会经常来,直到看着嫂子的病慢慢好起来。”
顾母握住祥珍的手,轻轻拍了拍,“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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