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年心绪大乱,但还是凭着本能质疑道:“口说无凭,您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习凛就是您的孙子呢?”
“凡我欧阳家的血脉,左眉正中都有一颗红色的痣。”
易小年仔细观察了一下欧阳鹤,发现他的左眉确实有一颗痣,颜色、位置都和莫习凛的一样。
易小年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却还在故作镇定:“一颗痣而已,这能算什么证据?”
欧阳鹤道:“如果这个不能当做证据的话,习凛是莫染的儿子总不会错吧?而莫染是我儿的结发妻子,习凛自然就是我的孙子了。”
易小年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嘴上却不松口:“我又怎么知道您是不是习凛爹爹的爹?”
“欧阳帮主确实是欧阳磊的爹,这个江湖中的人都知道。”夫人插话道。
易小年跌坐在椅子上,双唇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停地颤抖着。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抬头看着欧阳鹤,质问道:“如果您真的是习凛的祖父,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他?您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吗?这么多年您都去哪里了?”
“不是我不想找他,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他还在人世。”回想起往事,欧阳鹤的神情里带了一些悲戚,“当年我赶过去的时候,只在崖底下找到磊儿和莫染的尸体。莫染身上到处都是血,我便以为那个孩子也没了。”
欧阳鹤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时我为了帮他们报仇,让灵山派元气大伤。为了避免其他帮派趁火打劫,我只好躲在灵山修生养息,这几年才逐渐重出江湖。前几天左护法来这里求医,无意中看到了习凛,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孙子还活着。”
易小年低着头,心里各种情绪翻腾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欧阳鹤放低了语气:“我知道你和习凛感情很好,但是习凛是我欧阳家唯一的血脉,我是一定要把他带走的。”
易小年摇摇头,喃喃道:“您要带走他您去给他说不就行了,这是他的事,您找我有什么用。”
欧阳鹤叹了口气:“我找过他……”
“你说什么?”易小年猛地站起来,椅子“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你找过习凛了?”
“对,”欧阳鹤的话里满是无奈,“不过他不肯跟我。”
易小年松了口气,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一点:“既然他不愿意跟您走,您找我也没用。习凛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无论他怎么选择,我能做的都只是尊重他的选择,而无权干涉他的选择。医馆很忙,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欧阳鹤给周毅使了个眼色,周毅上前拦住了易小年。
易小年拉下脸,看着欧阳鹤:“欧阳帮主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鹤笑了笑:“易大夫不要激动,我只是想让这件事解决得更圆满一些。你知道的,就算习凛不愿意跟我走,我也有的是办法带走他。”
易小年和欧阳鹤对视许久,最终还是坐了回去:“您到底想怎么样?”
“我和习凛谈过了,他对我很抗拒。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好话说尽,他都不肯跟我走。我这么大一个帮派,拱手让给他,他却不屑一顾。他甚至威胁我,如果我敢来硬的,他会恨我一辈子。”
易小年维护道:“习凛他就是那样的性格,但是他本质不坏。”
“这是自然。”欧阳接过话茬,“虽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屈服,但是我不想和他闹僵。于是我打算折中处理,提出让你跟着他一起走。可是他却说要回去问问你的意见,你愿意走他才走。”
易小年了然:“所以您找我来,是要让我答应习凛跟着他一起走吗?”他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是不能答应。虽然他很舍不得这里的一切,但是为了莫习凛,他能妥协。
谁料,欧阳鹤摇摇头:“不,我不是要让你跟他一起走,我是要让你逼他离开你,主动跟我走。”
易小年很惊讶:“为什么?”
欧阳鹤使了个眼色,吴寻、周毅和夫人都出去了,包厢里只剩下他和易小年两人。他站起来,走到易小年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易小年:“因为我不想我欧阳鹤的孙子因为断袖被人指指点点。”
易小年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的心跳得极快,“砰砰砰”的,都快掩过外面的叫卖声了。他张着嘴,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你怎么会知道?”
欧阳鹤笑了笑,似乎很满意易小年的反应:“习凛那孩子虽然聪明,但毕竟太年轻了。他那点小心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易小年大脑一片混乱,口不择言道:“就算断袖又怎样?他又没杀又没抢,别人能拿他怎样?”
“别人能拿他怎样?”欧阳鹤哼了一声,“你想没想过你和习凛的事被别人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后果?你没想过的话,我来告诉你怎么样?习凛长得那么好看,又还只是一个孩子,你们的事一旦传出去,大家肯定会认为是你强迫了他。这样一来,你为什么会照顾无亲无故的习凛也有了解释。”
易小年大声反驳:“我没有。”
“没有又怎样?三人成虎,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街坊领居都会知道,小镇上那个道貌岸然的年轻大夫,其实是个禽兽。他收养莫习凛,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龌.龊的心思。只要你一出门,所有人都会对你指指点点。小孩子会向你吐口水,大人们会向你投来不屑的目光。他们还会告诉家里的男孩,一定要离那个变态远一些。”
易小年有些受不了地皱着眉:“够了,别说了!”
欧阳鹤不理他,继续说道:“而习凛作为受害者,则会得到大家过盛的同情。他们会指着习凛说‘就是那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被他那哥哥给糟蹋了,可怜哦’。而这些同情,会让习凛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我让你别说了!!!”易小年大声喊道。
“他刚开始可能还会因为所谓的‘爱’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可是当有一天他对你的爱消磨殆尽了,他就会开始怪你,他会觉得都是你害他变成了这样。”
易小年用手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叫道:“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欧阳鹤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时间久了,他甚至会忘了自己曾经爱过你,他会觉得大家说的就是事实,是你糟蹋了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在大家同情的目光中,他会开始恨你,但是他无力改变现状,只能在怨恨中得过且过。更极端一些的话,他可能会杀了你,然后被绳之于法。”
欧阳鹤终于说完,易小年已经几近崩溃。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不停重复着“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欧阳鹤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我话说到这里,要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我等你的答案。”
语毕,他也不管易小年听没听见,放下茶杯走出了包厢。
包厢里只剩下易小年一个人,他呆呆地看着地面,恨不得逃到地底下去,谁都不管,谁都不见。
偏偏他逃不掉,他也不能逃。
虽然他知道欧阳鹤是故意那样说的,目的在于向他施压,让他主动劝莫习凛离开。但他不得不承认,欧阳鹤说的也有道理。在现代同性恋都得不到理解,更何况是这个时代。他留在莫习凛身边只会害了莫习凛。
易小年坐在地上,背靠着身后的椅子,看着窗外发呆。
该怎么办?他在心里问自己。
随即他苦笑了一下,除了按欧阳鹤说的那样做,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要让莫习凛主动离开他,只有让莫习凛怨他、恨他。
不过没关系,莫习凛现在的怨恨不过是一时,等他回到欧阳鹤身边,功成名就以后,他就会忘了他。
这总比莫习凛恨他一辈子好。
易小年在包厢坐到天黑才起来。因为坐得太久,他的腿都快没知觉了。他扶着桌子,站了好一会才找回知觉。
店小二在门外候着,看他走出来双眼一亮。虽然他心里指不定几次想把易小年赶出去了,面上却还是洋溢着笑容:“客官您慢走。”
天才刚黑,街上还很热闹。易小年看着街道两旁的灯笼,突然发现他来了这里这么久却几乎没有感受过这里热闹的傍晚。
每次他从医馆回去的时候街道已经清净下来了,只有漆黑的一片。
想想应该是很凄凉的画面,却因为有莫习凛的陪伴而多了一份让人怀念的味道。
易小年揉了揉眼角,努力让酸涩感淡下来。
一个人就一个人,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反正莫习凛也不可能陪他一辈子,分离是早晚的事。现在分开的话,他还不用绞尽脑汁地去纠正莫习凛错误的感情了。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不就是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吗?
他又不是没一个人生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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