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纪上车时，刚好跟尤予的眼光碰上，刀尖隔刀尖，凭空碰了一下。满车里都是无形的火药味。
邱纪挑了一下眉，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出来那一股敌意。
正想着，杨一山冲他招手：“这边！”
坐下后，林桥也上车，车上只剩了一个空位，尤予边上。他很自然就往尤予那边走。
“尤予怎么不跟周浩坐一起？”邱纪很不爽，牙齿咬得咯咯响：“周浩跟庄教练坐，有病？”
哭包瞥一眼，小声说：“刚才周浩是想跟尤予坐，尤予不让。”这么一想，也感觉出门道来了。这是明目张胆要抱大腿啊！想不通，难道他指望林桥会因为跟自己关系好，多指点他两招？
瘦猴从前排回头，压低声音说：“这算什么，尤予老给林指导发微信，我看见过！”
杨一山赶紧坐直了：“说说，发什么？”
眯眯眼说：“我也看见过，他们上个星期天不就一起去吃火锅么，有说有笑的。”
难怪上个星期天加班训练，林桥说有事不来！邱纪一听，越发不爽：“讨论这个干嘛。”
“那你别听。”杨一山瞪他一眼，又饶有兴致凑上前，“快说快说。”
瘦猴压低了声音：“发美食图片，介绍哪个店的东西好吃，还有一些搞笑小视频。”眼睛往尤予那边一看，见他把手里的薯片递给林桥：“不是吧，连薯片都准备好了！真厉害了。”
杨一山说：“我早说了吧！拿一包薯片就能拐跑！”
眯眯眼说：“哎，这抱大腿抱的！要不是我们教练是个男的，我都以为尤予在追他了。”
大概是怕被听见，那三个人声音特别小，邱纪听着像有蜜蜂在边上嗡嗡嗡，勉强只能听见“好吃”“教练”这两个字。
在他们吵吵闹闹中，邱纪只觉得脑袋越发重了，昏昏沉沉的。想到等会的比赛，手指不自觉碰到自己脖子上的玉坠，嘴角微扬。
这个玉，戴起来，也没那么难看。
北京的初春还是挺冷的，啦啦队妹纸们穿着短裙，一上场就是劲歌热舞，把体育馆的气氛炒得旺旺的。
决赛的氛围，跟半决赛截然不同。摄像机多了，观众多了，连喊声都变大了一倍。
在观众们狂热的吼声中，邱纪和尤予在广播声中进场。两个男生高高瘦瘦，在人群里分外引人注意。一进场，粉丝们立刻亢奋大喊：“邱纪！邱纪！”“尤予！尤予！”
尤予双手交握，冷静自持地朝观众点头。
邱纪轻轻扬了一下手，不是他故意要装高冷。只是，他在抬手时，能感觉自己后背都开始冒出细汗。
玉坠啊，一定要保佑我……
弹幕迫不及待开刷——
小老虎穿黑色巨帅！
紫色球衣特别适合尤予哥哥，超酷！
给自己投票，也不知道匿名，邱纪太可爱了！笑死
去吧！手撕鱿鱼、爆炒鱿鱼、生拔鱿鱼须！
解说：“今天这一场决赛的胜者可以得到世乒赛的参赛资格，备受各界关注。今天来了很多人啊……”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台上坐了哪些领导，哪些乒乓球界老前辈。
来了一堆权威，解说也变得严肃多了：“先介绍一下，两位决赛选手。穿紫色球衣的是尤予，现在世界排名第7名，本次世界杯团体，一人独得两分，还战胜了瑞典队二号种子拉尔森。”又介绍邱纪：“邱纪，世界综合排名第29名，不过他是今年全运会冠军，昨天上午3:0爆冷战胜周浩，进入决赛。”
这意思就是，尤予比邱纪厉害多了！不过，邱纪也有机会爆冷。
第一局开始，这种厉害迅速体现出来了！
尤予一鼓作气，拿下一分！两分，三分，四分……
解说都叹气了：“邱纪还是过分慢热了，尤予发挥得不算特别好，不过前三板台内技术非常细腻。”
“邱纪也曾经连追六分。”李教练说：“像尤予这种左手直板运动员，不能跟他抢前三板，尽量还是要打相持。”
“是，邱纪的主动失误比较多。”
“其实都说尤予厉害，就厉害在这里，压着你，让你没法出状态。”
这种是官方表达，换一种表达就是——
邱纪瞎打什么鬼？
看见尤予吓尿了啊？
围观群众们同样看得糟心。
杨一山看得龇牙咧嘴的，针扎屁股一样坐不住，几乎想站起来了。就算再不出状态，也不该打成这样啊！连他平时一半的水平都没有！
场上邱纪的球迷几乎哭瞎了，喊得撕心裂肺：“邱纪！！！加油！！！”
瘦猴看得心焦，伸长脖子看大屏幕：“昨天邱纪不说看了录像吗？”
眯眯眼说：“你天天看尤予的录像，跟他打，不也没赢几分吗？”
瘦猴被戳中伤疤，怒道：“滚滚滚，绝交了！”
眯眯眼也急：“都3：9了，邱纪输那么多，怎么还不喊暂停啊！”
杨一山叹气说：“一看就知道尤予是故意的，就想废掉你一个暂停。”
林桥没有喊暂停，很快尤予又拿了两分，赢下第一局。
解说：“那么第一局就以11:3结束，尤予拿下了第一局！下面这一局至关重要，如果尤予能拿下来，邱纪的压力就非常大了！”
李教练和解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一个想法。
这两人之间差距太大了。
尤予一直接受着系统的国家队指导，是个从没缺过一堂课的好学生。而邱纪呢，这三年在省队，乒超也没人要，算是赤手空拳打出来的野路子。比赛经验也远远比不上尤予，有实力也发挥不出来。
中场休息时，林桥拿着水等邱纪过来，发现他有点无精打采。才第一局，看起来体力已经有点透支。等邱纪过来，林桥侧头逼近他，仔细看他的脸。
邱纪那毛茸茸的刺头全被汗打湿了，脸色却是不自然的潮红。
两人距离太近，邱纪下意识往后一躲，耳朵有点可疑地红了：“干嘛。”
林桥一言不发，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烫手得很。
难怪出不了状态！
“你……”
邱纪爱逞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遇到什么事就自己扛了，免得别人为他担心为难。确实，知道发烧又怎么样，还能改期？多少权威，多少媒体直播，多少观众，不可能重新定场馆。
就算是现在的林桥，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也会这么做。他上辈子也试过发烧上场，照样拿冠军。
林桥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头毛：“努力调动自己，克服一下。”
邱纪想起昨天林桥说的：“因为你是邱纪，我信。”，不自觉又笑了，点头表示自己能撑住：“放心吧。”拿过水咕噜咕噜猛灌一通，用手背蹭蹭嘴角，重回战场。
邱纪确实挺难受的，但他还是努力在场上多跑跑，跳两下，让自己尽量多出一点汗。他第二局的战术就是拖入相持阶段，争取让自己的状态回来，抢回第二局，打成1:1，那还是很有希望的。
尽管邱纪的状态有所回升，但还是闷闷的，眼皮子发困。尽管第二局比分相对咬得比较紧，还是被尤予压着打。尤予压根不让他进入相持阶段，全部快攻解决！一两板拿一分，第二局比分到了9：10。
瘦猴说：“再不喊暂停肯定要输了！”
杨一山说：“万一能拿下来呢，那就浪费一个暂停，后面还得拿两局！不能喊啊！”
瘦猴说：“要是这两分拿不下来，后面得拿三局！还怎么赢？肯定要喊的啊！”
不知道是出于对邱纪的信任，还是别的考虑，林桥没有喊暂停。
此时，邱纪拿着球板的手微微发紧，眼光盯着对方的手。轮到尤予发球，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似乎又想说那一句“弱爆了。”
邱纪咬牙，感觉后背的汗把黑色球衣全浸湿了。
这一分必须拿下来！
尤予的手指包裹着白球，舒展开，一个猛地旋转，以极快的速度切过来！
是尤予的第一发球！
邱纪立刻上前，反手一拧！
失误了……
解说：“哎，这个球太可惜了，出界了。”
邱纪愕然地看着自己的球板，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会出界！
起决定性作用的第二局9:11，邱纪也输了。
啦啦队萎靡不振了，哭倒一大片：“邱纪！！”
瘦猴扶着额头：“不想看了，太虐了……”
杨一山绝望地扶着额头，“天哪，他之前为什么要说退出国家队啊，脸丢大了！”
眯眯眼说：“邱纪是不是不舒服啊，你看他那脸色差的！”
弹幕早就爆炸了。满屏都是邱纪昨天立下的誓言——“我要是输了，我退出国家队”红色黄色绿色都有。
甚至什么“邱纪，这是你最后一场球，好好珍惜。”都有。偶尔也有人见缝插针帮邱纪说话，很快就被淹没在近乎一大片刷屏中。
邱纪放下球板，回去中场休息。
林桥跟邱纪说话，他沉默地站着，不抬头不理睬。甚至场上观众狂喝倒彩，他好像没听见一样，拿过毛巾擦汗。
突然，一个瓶盖“咣当”一下砸到他脚边！
邱纪顿了一下，侧头看了看瓶盖，若无其事捡起来丢了。保安已经匆匆赶过去警告了。
林桥发现邱纪的斗志快被打没了。换成平时的邱纪，早就暴怒了，然而今天他异常沉默。
“认输了？”林桥恨得咬牙，也不知道是恨自己过分信任邱纪，没喊那个暂停。还是恨昨天那一场架白打了！邱纪还是输不起！
林桥恼火的原因是他没有斗志。技术可以练，体力也可以练，但是没了斗志，没了毅力，还怎么打下去？竞技体育，谁都想赢。能赢到最后的强者，一定能接受失败这件事。
“你就只能做到这样？”
邱纪沉默。
“你还记得昨天打周浩吗？到了第三局，10:4，他还在顽强抵抗。”
邱纪沉默。
林桥不知道邱纪听进去多少，但他回忆一下自己发烧状态打球，预判能力是有影响的。
林桥帮他把歪了的玉佩调整了一下，什么方法都用过了，只好再试一下激将法：“别考虑对方那些花招，反正你这一场也输定了。”
一直沉默的邱纪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但也只是抬头看了林桥一眼，又很快低头下去。
中场结束，第三局开始了。
邱纪恍惚着，拿起球板。
一晃神，球拍掉到地上去了，他下意识去捡，发现自己下意识伸出了左手。
无数光阴仿佛白马过驹，在眼前一幕一幕闪耀。左手被废，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出来的。无数画面乱糟糟的，仿佛幻灯片一样，在脑海播放。
如今，木柄被他握在右手里。这种坚硬触感，让他觉得心也随之静下来。
命运荒废了他的左手，他仍可以前行。
认输了吗？
林桥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邱纪问自己，被人把头按到泥潭，他就要低头了吗？
人人都说他废了……
人人都说野路子不会成功……
人人都说他不可能赢球……
连他自己也知道，现在状态很差，发烧……
那他就要低头了吗？
他不低头。
他不低头！！！
林桥那句难听的话，气势汹汹地席卷着邱纪的大脑，最后反而把各种私心杂念冲了个干净。邱纪的信心从没这么坚定过。
尤予发球。
尤予发的是一个高抛转不转球，很难判断旋转，落点在邱纪的右侧。他发球变幻莫测，像一条色彩斑斓又蛊惑人心的蛇。
邱纪只稍微轻摆了一板，趁着尤予反攻的瞬间，他也站好了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