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我从梦中醒来,见他还睡着,便轻手轻脚地起床,穿好衣服,发髻还是昨夜的双螺,两缕青丝垂在胸前,略施粉黛后,来到小厨房,煮了一壶普洱茶,那水是在家时采的夏日里嫩莲叶上的露水带进宫来的。
茶煮好后,我把今天早上诗婷准备好的糕点和洗漱用品一并拿到寝殿,刚走进去,便见他正站在床边由孙徳权伺候着已经穿好龙袍,孙徳权见我来立刻向我行礼。我将东西放下后请他平身,又走到皇上面前拘了一礼道:“皇上怎么不等臣妾来伺候您穿衣?”
他将孙徳权遣出去拉过我的手道:“朕的爱妃要为朕准备早膳,朕哪里还能让你再为朕劳心?”
我闻言,脸上一阵发烫道:“原来皇上知道!”
他伸出食指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道:“朕当然知道!”
随后又将我拉到床边的紫檀木架旁取下我的衣服道:“快把衣服穿上,别冻着了!”说着为我套上外套。
穿戴完毕后,他又拉着我走到桌前,从盘中取出一块糕点递过来道:“这糕点里加了你喜欢的木兰粉,来尝尝可还入口?”
我接过糕点道:“皇上怎么知道这里面加了……皇上?”
他莞尔一笑:“怎么了?”
我笑道:“臣妾竟不知道皇上起来过。”
他转身拿起一块糕点道:“朕若想瞒你,你又如何能知?”
我笑了:“臣妾愚钝!”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拉着我坐下:“来,多吃点,这是朕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端起他为我盛的汤,才喝了一口,便觉胃里翻江倒海,忙放下碗,接着放在脚边的痰盂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他忙走过来,轻拍着我的后背,又为我顺气,方才舒服了些。
他坐了回去,即刻就要命孙徳权去传太医,却被我拦住:“皇上,只是害喜而已,还是不要惊动太医了!”他知道我的性子,就又让孙徳权回来了。
我道:“臣妾只是有了身孕而已,又不是变成了瓷人,皇上何以如此?”
他看着我:“这可是朕的长子,朕当然要重视了!”
我笑道:“还没生出来呢,怎么就知道是皇子了?”
他笑道:“朕当然希望是个皇子,不过,公主的话,朕也喜欢!再说,朕是天子,朕金口一开,怡宁来日必然会诞下皇子!”
我知道他刚才所说是心中所想,只是在这菡梦苑里,可能藏有武妃的眼线,我不敢保证他刚刚说的话不会到武妃耳中威胁到我的孩子,忙道:“皇上怎么这样说?臣妾倒盼着是个公主,将来成为安乐长公主和安宁长公主那样的巾帼英雄呢!”
他执起我的手:“朕知道,你不想让咱们的孩子卷入后宫之争!”
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他一本正经的说:“放心,朕会好好保护咱们的孩子,不会让他卷入内宫之争的!”
我含泪点头:“臣妾谢皇上恩典!”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对皇上说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
他问:“何事?”
我压住心底的嫌恶,微笑着道:“皇上只顾关心臣妾,倒不管文妹妹了?”
他笑笑:“怡宁是想做古代贤妃?”
我道:“臣妾哪里敢高攀‘贤妃’之名?只是昨日宫宴上瞧着文妹妹气色不太好,连太后都瞧出来了,臣妾想,不如将臣妾的步辇转赠文妹妹,也算是聊表臣妾的一片心意,皇上以为如何?”
他笑着拉住我的手:“朕的怡宁,就是这么识大体!好,那朕就把你的步辇赐给晴儿吧!”
我又道:“多谢皇上!只是,皇上千万别说是臣妾送的,臣妾怕文妹妹知道是臣妾送的倒不肯收了!”
他笑道:“你啊,放心,朕只说这是新做的,不会让你的心意白白浪费了的!不过朕还要再赏你一个才行!”
我道:“臣妾每日晨昏定省都不出这延禧宫,哪还用得上这步辇?还是算了吧!”
他笑着答应了,也没再说什么。
这一日没有大朝,午膳后,皇上就命人将我的步辇抬到了永和宫。第二日武妃等人来请安时,神色十分得意,显然武妃并不知端的,也没有派人去查,总以为林亦晴真的和我平起平坐了,她们每每向我示威,我也只是淡笑着敷衍了去。只看着文贵人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脸色愈来愈差,我也只是问候关心了几句,她只说昨晚没睡好,倒也无碍。
文贵人的孩子终究还是在一个白雪纷飞的冬天没了,已经怀了近七个月,乍然小产,身子也伤了不小,听来报的宫女说,胎儿已经基本成形,是个男胎。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坐在寝殿里为我腹中孩儿做着肚兜,我轻抚小腹,不知道此事是喜还是忧。男胎,却没生出来,真可谓是世间第一悲哀之事了。也亏的她没生出来,否则,将来我的孩儿出世后是公主还好,若是皇子,不仅会成为武妃争宠的工具,在前朝也会有不小的影响。旁的不说,文贵人的父亲林景生已经是吏部尚书,一旦让文贵人的孩子生下来,不仅她会前途无量,连他的父亲也会加官晋爵。我只是个后宫女子,若是旁人,我自然不会这般容他不下,可问题在于,林景生是武妃之父南平郡王的幕僚。为了李氏、也为了天下,在我地位稳固前,我不会让和武氏有关的孩子降生,一定不会!
从那天开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三天,仿佛是在为那个孩子哀悼。武妃大概也查出来步辇上有苏合香,却不敢声张,因为此事一旦揭发出来,延禧宫是从来没有苏合香的,反倒会让皇上和太后以为是她用苏合香致使林亦晴滑胎的。
此事到了没有牵连到我,但我的心里却有些不舒服,毕竟这是我进宫以来,折在我手上的第一条人命。可又转念一想,若我不这样做,只怕会落得个比她还惨的地步。
从那以后,我以雪天路滑而我怀有身孕为由,不再出延禧宫。
直到除夕夜宴,皇上派了暖轿来延禧宫接我和堂姐前往重华宫赴宴。
宫宴之上,武妃着一袭霞色织金缎子宫装,衣服上的风毛出得油光水滑,显是内务府特意新制的,与去年中秋夜宴不同,今日她盘了个双刀,却依旧是满头珠翠。身旁的佟贵人和邱常在仍是面和心不和,恐怕整天在永和宫里闹腾,搅得武妃也不得安生。月前武妃以文贵人小产需要静养为由,请皇上把她二人迁到了咸福宫暂住。文贵人没有来,听说她小产后皇上一直嘱咐要好生养着,虽然没有从前那样受宠,但也没有失宠,每月还是会被召幸几天的。
从开宴起,武妃就一直敌意地看着我。我也只是用着桌上的菜肴,偶尔和众人逗笑几句,并不去搭理她。苏合香一事她吃了个哑巴亏,如今文贵人伤了身子连除夕夜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能出席宫宴,而我又怀着近八个月的身孕,这时候她可巴不得我出事,为了我的孩子的安危,我可不想去招惹她。
宫宴结束后,我正要乘轿回宫,孙徳权突然来找我,见到我笑着打了个千儿道:“小主,皇上请您前往养心殿一趟!”
我有些狐疑地望着堂姐,堂姐看着我道:“你快去吧!若是不回来就派人来报一声!”
我点了点头,带了珮歆和锦墨就去了养心殿。
轿子在养心殿门口停下,珮歆打开轿帘,和锦墨扶着我走了出来,踏上殿门前的汉白玉石阶,我还是满心疑惑,因为怀着身孕,我已有近五个月没来过养心殿了,养心殿一切如旧,只是在皑皑白雪的装点下,更显庄严肃穆。
行至殿门口,才见武妃在她的宫女宜冰和宜雪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见到我柳眉倒竖,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充满了敌意。
我屈膝行了个全礼,她微微颔首,却不觉有些吃惊,我淡笑着回应她,心底却不觉冷笑。她大约是想着我会以身孕为由不行全礼,而她就能借题发挥指责我以下犯上。届时皇上若维护我,我自然被冠上“恃宠生娇”的罪名;若皇上不维护我,到时候再乘机发难,严重的话很可能导致我小产。左右不过是行个全礼,我位分在她之下,这个礼自然是应当行的。
她见此计不成,一咬牙快步离开,上了轿辇。
步入殿中,皇上马上上前来扶我坐下,而后自己做回御座。
他手里拿着一串翡翠佛珠,佛珠上系着明黄色的流苏,象征着只有皇帝有权使用。
他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道:“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
我道:“臣妾不知,还请皇上示下!”
他笑道:“是你母亲,要带你妹妹进宫来照顾你你生产!”
我惊喜道:“母亲和怡静要来?”怡静是辅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女,今年六岁,却十分懂事,我入府时她才三岁,没有多少记忆,三年来和我相处融洽,整天在我后面“长姐长姐”地唤着,我自然也对她有好感。
他笑道:“正是,朕本想过了年再下旨,可你父亲已经上疏了。朕决定,后天就让你母亲和你妹妹进宫!”
“谢皇上!”我正要行礼,他却一把扶住了我:“你有着身子,就免了这些礼数吧!”
我笑道:“谢皇上,那臣妾先回延禧宫了!”
他抓住我道:“这么晚了,还是留下来陪朕吧!”
我笑着轻轻推开他的手,略带戏谑:“臣妾有身孕,皇上还是放了臣妾吧!”
他道:“雪天路滑,朕不放心你,留下来吧,朕不碰你就是!”
我笑道:“是!”
说完,便走到内殿,去收拾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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