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洞的夜浓厚得像黑色胶漆,粘稠而凝滞,洞外水声隆隆,连虫鸣兽嚎都听不到了。
海潮还是觉得睡在地面上太危险了,便把之前吊打紫陌的那根藤条系在两根厚实的石笋上,一个飞身平躺在藤蔓上,运气压身保持平衡,睡着倒也舒服。夜深人静,他100年来一直和明月共处一室,同作同息,没想到几日之后,他居然会睡在这个陌生的水洞里,睡陌生的绳索,陪一条陌生的凡蛇。
月儿她还好吗?她会害怕吗?
一种浓稠如夜的忧愁盈满了他的胸腔。“月儿……”他默念了几遍。
夜太长、太静了。
海潮听到紫陌若有若无的呼吸,在透视眼的协助下,他看见紫陌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嘴角紧抿,似乎非常紧张,睡得很痛苦。
“喂……”海潮的声音在洞内折射出回声,“雾忍姑娘,你睡了吗?”
“唔……”紫陌佯装熟睡,只模糊应答了一声,心里却不知这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样。
“你睡的那床这么冷,怎么睡得着?”海潮从她紧捏的双手看出来她只是在装睡,要耍花招的是她,故意拿话问她。
紫陌翻了个身背对着海潮,似乎有意回避他的问题,不过看这小子虽然伤了自己,又用蛇莓救她,对蛇的体质这样熟悉,倒不像个坏人。如此一想,便折转身来:“这床叫寒玉床,是埋在北海最深冰块下的一块千年古玉所造。我初次发现它的时候,也奇怪陈华岛四季如春,怎么会有寒玉。但睡在上面能调试体温,在睡眠的时候运功来抵御严寒,修炼便能事半功倍。”
“修炼对你们蛇族来说,真的很重要吗?”海潮平和地问道。
“你怎么老问我问题,我问的你一个都没回答呢!”紫陌赌气嘟着嘴,艳丽中带着娇媚,如果她不那么暴力,还是非常美的。
“我可能来自你所说的云荒大陆,小时后被一个木盆带到岛上来,是照夕婆婆养育了我。哦,照夕是一个猿族的女主人。”海潮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回忆里,童年是快乐的,但回忆是忧伤的。
“猿族?”紫陌对这个被猿猴养大的男子刮目相看,云荒大陆离沉华岛几千几万里,她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才到岛上来,然而他一个小小婴孩居然能渡过鲛人族的猎杀安全着陆?莫非有神人相助?他的身世一定不简单,奈何自己看不透他的灵魂和前世今生。
“我有一个妹妹,叫明月。”海潮仰躺在藤蔓上,嘴角划出一道隽永、含蓄的微笑,眼中闪着温柔的光芒,“和你一样,她也是蛇族,有着和你一样修长美丽的蛇尾、深邃碧蓝的眸子。只可惜……”
“什么?妹妹?可你们不是一个种族。”紫陌对海潮的身世更加好奇了。
海潮鄙夷地瞥了她一眼,眼神的意思是:简直多次一问。他依然沉浸在与明月、修灵在林间追逐、摘野果的美好回忆里,“明月也是照夕婆婆抚养的孩子,她是緑虵翡翠的女儿,翡翠死于天龙,她便被照夕收养。”
听到这个消息,紫陌表面云淡风轻,心思却转得飞快,没想到她不是岛上唯一的蛇妖,虽然可以用噬血吸魂之法修炼,只是她早已抛弃了此法,一来此法太过阴毒终将招收天谴,二来沉华岛乃天龙风眼,汲取天地精华也够她修炼了。但不代表那叫明月的女子不会用噬血吸魂之法对付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无。
海潮见她迟迟未语,以为她已经沉沉睡去,便不再言语,在暗夜里连一丝光明都没有,莫名地有些压抑,头顶的崖壁似乎就在鼻头,一寸寸朝他碾压过来。他忙运气调息平定心神,否则摔下藤蔓去就太丢脸了。
洞里闹腾了一阵后,又归于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洞中的夜还没有走完它的旅程。
“嘶……”一声清脆的蛇鸣敲打着岩洞。
“哒哒……沙沙沙……”一阵奇怪的声音不止从哪个方向传来,海潮惊醒过来,透视眼看见一个巨大蛇影印在岩壁上,向天空吐着一条芯子,正在磨一把剪刀。
“她在磨剪刀?”海潮差点从藤蔓上掉下来,蛇族都是记仇的,没想到紫陌表面上美丽动人,早已筹划好除掉他。海潮定了定心神,还好紫陌并未发觉,他可以趁机溜走。紫陌和明月同为蛇族,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对紫陌的憎恨挑了起来。
“咔哒……”一只巨大锋利的节支动物在岩壁上刮来刮去,相比是洞口太小、挤不进来,“哧……”一条白色的绳索向紫陌刺来,被紫陌一个翻身躲开,那绳索打在寒玉床上“砰砰……”几声千年寒玉碎裂成块。
一只巨型蜘蛛试图杀进洞来,只见紫陌脸上蛇纹尽显,猩红色的芯子向洞口发起攻击,又一条蛛丝搅来,紫陌果断用剪刀“哒”一声绞灭了那条丝。此举激怒了洞外的蜘蛛,几条毛竹大刚劲尖锐的蜘蛛腿所至之处石壁皆变成了乱石碎土。
原来紫陌磨剪刀不是杀他,而是对付巨型蜘蛛。海潮还误以为她要对付自己,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在她保护自己的份上,他是时候出手了。
又一条尖锐如刃的刺进来,紫陌侧身一闪躲开它的利锋,瞅准机会用剪刀“咔”一声剪断了那条钢腿。
“叽……叽……叽”蜘蛛受痛抽回了腿,一泡白色带着腥味的蜘蛛丝抛了进来,紫陌触不及防蒙了一身。
“还不快帮忙?”紫陌僵持在原地,手中哪还有剪刀?分明是紫陌把食指与中指幻化为利剪,才能灵活操纵砍杀的力度。此刻她被蒙了一脸蜘蛛丝,不敢动弹,因为千年蜘蛛丝有剧毒,所不是她有更毒的蛇毒护体,恐怕早就被腐蚀成了破败莲蓬。
“你没事吧??”海潮伸手去拉那蜘蛛丝,被紫陌一语喝住,“别动!有毒!”
海潮并未被吓住,捡起一根废弃藤蔓绞下紫陌脸上的蜘蛛丝。紫陌白如凝脂的小脸又重见光明了,连蛇文也消失不见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海潮柔声嗔怪道,语气之软仿佛眼前之人是明月。紫陌心跳微动,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良心的。
“我有啊,你睡得死死的,打雷也叫不醒你。我只有自己对付蜘蛛了。”紫陌早已忘却之前对付他的计划。
“你没事吧!”海潮见紫陌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有红底墨斑的蛇纹,挽起她的手,轻轻擦拭那蛇斑,紫陌的心从未跳动得如此剧烈,仿佛要冲破胸腔喷薄而出,几百年来的寂寞修行也不曾换得如此欢愉、酸涩和感动。
“我没事!”紫陌腾地抽开手,扭身背对海潮,脸上早已红如灼灼桃花。
“咔……哒……”石壁上出现了蜘蛛张牙舞爪的影子,那东西复仇心极重,刚才断了一条腿此刻正全力反扑。
一根尖锐的锥子向背对洞口的海潮。
“不!”紫陌就在钢腿刺中海潮时,翻身替他挡了那一招。
“噗……”紫陌喷了一口嫣红的鲜血,倒在海潮怀里,软软地倒了下去。
“紫陌……”海潮怎么也没有想到,被怀疑的凡蛇居然为救自己而以身挡了蜘蛛的利爪,瘫软在他怀里的紫陌如如风中火烛生命之光一寸寸暗淡下去,一纹纹蛇斑从腹部悄然蔓延,像一朵枯萎的花朵被黑暗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