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you阁大邑南部,元朔三年,
小寒,大雪纷飞,
两天前还喜庆热闹非凡、张灯结彩的林家此时已是满目缟素、哭声震天,只觉让人融入了这长安刺骨的冰雪之中,
林家独子林泛的卧室里,仍有來不及换下的大红双喜,带着刺眼的嘲讽……
此时的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而身旁是他前天方才娶进门的娇妻,不禁悲从中來,
“含雪,是我对不住你,你才嫁给我两天,连房……连房都还沒有圆,就要守寡了,”
圆了房才麻烦呢,苏含雪不经意的吐出嘴里的葡萄籽,拍了拍手心,无所谓的答道“相公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介意啦,”
说罢,翘着二郎腿,玉指轻捻,又往嘴里塞了颗又大又圆的葡萄,眼睛舒服得眯成了一道缝,
恩,河南的葡萄就是甜,水头也足,(此处的河南指黄河以南,)
林泛看着娇妻一脸满足的表情,好像瞧见天空有一群拉着黑线的乌鸦飞过,犹自不甘心的问“我不忍心让你一人独承寂寞啊,你一个女儿家家的,我去了你可怎么办呀,”
苏含雪挑眉,难不成你还要拉我一起去死,
她吐出葡萄皮,很好心的提醒此刻只剩下最后几口气的林泛道“相公,你别忘了我是长安首富苏王孙的女儿,你死了,我还可以回娘家吃好喝好啊,不用担心我的,”
这几天相公、相公的叫下來,苏含雪觉得自己都要折寿了……
现在的她早已是归心似箭,已经好久沒有摸那个小鬼头的脑袋了,好久好久沒吃大嫂做的贵妃鸡、五味羹、花鼓干贝、牡丹鳜鱼了,还有……还有好久好久好久沒有看见他了……
含雪幽幽的想着,有一下沒一下戳着自己鼓起的腮帮,思绪已神游到千里之外,
只见林泛张嘴还有话要说,含雪赶紧捂住他还欲翕动的嘴,不停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相公也认为我给你一个药罐子冲喜受委屈了,沒关系的,谁叫我们两家是世交呢,你就放心大胆的早点去吧,俗话说的好,旧的不去,新的不來呀,”
这厢苏含雪还在为自己竟然能灵活自如的运用一句俗语而沾沾自喜,那厢林泛瞬间觉得心里一口气喘不上來……
*
当天晚上林泛就去了,匆匆结束了自己与药共舞的前半生,
苏含雪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就托着下巴、手指一顿一顿的敲着桌面,思忖着也是时候她老爹派人來接她回家了,
可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会是他來……
在苏含雪跨出林家宅门的一瞬间她就愣住了,
长安的严冬,白雪皑皑如鹅毛般翩然落下,温柔的覆盖着万物,他呼着热气,一袭白衣出尘,温润如玉,翩然若仙,仿佛要融入了这冬景之中,
风云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林家宅门前,笑着望她,
苏含雪在那一刻突然很想逃,
“小姐,风某奉老爷的命前來送您回府,”风云栖弯腰,恭敬带着三分疏离,
又在我面前自降身价,苏含雪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
她瞥了眼风云栖,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就有劳风总管了,”
在进马车的一瞬间,她回头最后再看了眼林府,心里又想笑,又想哭,
曾经鱼对水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中,”而水对鱼说:“我能感受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苏含雪撩开车厢旁边的小帘子,偷偷的瞄了眼与马车一同行走在旁的风云栖,不禁看痴了……
风云栖,那我到底在你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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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宅内,魔音不断,
“闽越雪灾,水稻价格猛涨三倍,东临村突发瘟疫,已死两百多人,冬小麦的价格猛涨四倍,还有……”
“好啦,好啦,”苏含雪痛苦的捂着耳朵,使劲摇晃着脑袋,终于忍不住爆发,
我的天,她才刚回家就一个头八个大,
“我的好棠儿啊,你家小姐我才被从狼窟拐回來,你就让我消停几天吧,”苏含雪极其诚恳的望着自家的丫鬟棠儿,一掐大腿,眼中硬是依稀波光浮动,
这时死去的林泛要是听到苏含雪把他家比喻成狼窟,估摸着又要被气活过來,
只可惜她苏棠偏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看着她家小姐一副可怜的被人蹂躏的模样,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道“不行啊小姐,老爷吩咐过……”
苏含雪一听棠儿又有事沒事就把她老爹搬出來,终于原形毕露,一把将棠儿推出去,毫不留情的关上房门,顺便用栓子锁上,
这一连串动作简直流利得一气呵成,苏含雪背靠着房门,缓缓蹲了下來,舒了口气,顿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小姐,不行啊,老爷……老爷他等会还会和往常一样去考你的啊,”棠儿不死心,仍在屋外不停拍打着房门,急的额前都出了层薄汗,
听闻,苏含雪的理智战线终于被迫彻底崩盘……
***
最近长安城里可不安宁,下个月,长安首富苏王孙六十大寿,大摆筵席,宴请各路英豪,各地纷纷暗潮汹涌、风云变幻、压抑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风云栖,我费尽心思只为与你今生多一些牵扯,可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苏含雪躺在床上辛酸的想着,默默的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苏含雪第一次见到风云栖是在竞技场里,那么一个小小的人,静静的站在狮子的血盆大口面前,暗灰色的眼眸无悲无喜,甚至沒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她很想知道,一个孩子,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有那样的表情,
就在那时,苏含雪救下了他,
后來苏王孙就让风云栖当苏含雪的陪读,苏含雪刚学写字那会儿,第一个字写的是雪,第二个就是云,
那时风云栖的表情……苏含雪表达不出來……
风云栖本來就不爱说话,长大后性子愈发沉稳内敛,而苏含雪也越长越标致,
在苏含雪十三岁那年,她在出去给她祖母拜寿路上碰上一群地痞无赖,那时她身边只有风云栖一人,
那样消瘦的肩膀就这样挡在了苏含雪前面,苏含雪眼睁睁看着风云栖咬牙护着她与一群无赖打成一团,
以一敌六,他伤的不轻,嘴角的血不断地流,额头肿的老高,她心疼不已,
就在那时,苏含雪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在自己心上生根发芽……
那年,风云栖十四岁,苏含雪十三岁,
后來是闻讯赶來的家丁解救了他们,可让苏含雪沒有想到的是,当他们回來时,她爹苏王孙竟然下令把本就重伤在身的风云栖打了个奄奄一息,
那板子一下一下重重的落在风云栖身上,血慢慢的从他的身体不断渗出,白衣上如梅花朵朵,直刺苏含雪的眼,而风云栖沒有一丝畏惧与一句讨饶,他咬牙,浅灰色的眸子无悲无喜,苏含雪仿佛又看见了当初竞技场的那个他,
她跪在她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怎么劝都劝不住,
但苏王孙依旧叫下人把苏含雪拉回房间,他说风云栖思虑不周沒保护好小姐,这板子是他应挨的,
苏含雪被关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而更出人意料的是前一天还让人打个半死,第二天苏王孙就下令让风云栖做苏家的副总管,
大家都不明白,而苏含雪是再清楚不过的,她爹这么做是为了让风云栖明白要想成为人之翘楚,凡事都要精密的思虑考量,是为了让风云栖死心塌地的为苏含雪,为苏家,
风云栖,风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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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林家回來,她老爹就认定她是个砸在自个儿手里的老姑娘,再也每人敢要,只能老死闺中,于是乎就开始让她着手打理苏家,首先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解决好她老爹寿宴的问題,
她开始起床干活……
从早晨到中午,苏含雪就一直站在大堂呼來喝去,
她一回头“喂喂,我说大福,你家办寿宴是用白蜡烛吗,全都给我撤下去,”
她一挥手“呀,老张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毯子能铺在门前吗,那不是客人一來就踩脏了嘛,”
她一转身“棠儿,灯笼再挂高一点,这个寿字一定要贴正,”
……
……
……
这厢苏含雪的打理工作正如火如荼的展开着,那厢风云栖正静静的坐在账房里列着客人的名单与所有要购买的物什明细,
这次寿宴的所有事项,苏王孙全权交给了风云栖和苏含雪负责,
一想到风云栖,苏含雪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嘿嘿,这就是所谓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吧,苏含雪开心的一拍手,又能灵活运用一句高大上的俗语了,
可是这大冬天的,去哪里给老爷子弄寿桃呢,苏含雪环着腰,咬着指甲,伤脑经的想着……
巴郡安汉县司马西楼,
风云栖提笔顿了顿,微微皱眉,
來的可真快啊,
***
傍晚,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苏含雪伸出手舒展一下筋骨,让下人们结束今天的工作,觉得每个毛孔都在喊累,
快步走出,现在的她只想倒在床上睡他个天昏地暗,
“小姐,巴蜀新发现一处大型铁矿,长安铁矿石价格大幅下跌,今年匈奴的肉类价格都……”棠儿快步跟上她家小姐,赶紧又絮絮叨叨的念着,
苏含雪真心忍不住推了一下棠儿,她发誓真的只是轻轻推了一下,
沒想到棠儿一个趔趄就向后倒进了身后的鱼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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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一亮,苏含雪就起身开始着手解决寿桃的问題,沒想到一开门就愣住了,
只见风云栖一袭白衣胜雪,定定的立在门前看着她,
他薄唇轻启“听闻下人说你昨天把棠儿推进了水塘,”
你,
苏含雪真的沒有想到当风云栖放弃叫她小姐,会是在这样一个场景,在这样一段对话,
她眼中的光彩瞬间湮灭,扬眉,语气不善“怎么,我们的风大总管……心疼了,”
风云栖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好言好语的劝道“你误会了小姐,棠儿她也是一心为你好,老爷他……”
“够了,”苏含雪不耐烦的打断,只觉得浑身都冷,
她抬起下巴,高傲的说道“风总管别忘了自己也是个下人,让开,”说罢,拂开他匆匆离开,
风云栖看着她摇曳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含雪,这样的你,怎么做我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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