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你换了钥匙,不是也没告诉我么?”
“以后去之前记得给我电话,家里乱糟糟的……”
苏三不想听她那些言论,就把电话挂了,钻进了小区楼下的茶餐厅。
很快柳眉就回来了,下了出租车一路狂奔上了楼。苏三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她是如何冲进卧室,打开衣柜,抱出那个箱子,又是如何打开金锁。
只是,她想象不出来,柳眉到底是关心那二十根金条,抑或是两百万的存折,还是那封信呢?
元宏打电话来,说要陪周文籍去应酬,让苏三先回医院,他晚些时候回去。
时文韬找来的时候,茶餐厅已经快要打烊,苏三瑟缩在路边的一棵玉兰树下,脚边是两瓶东倒西歪的啤酒。
“阿三……”
苏三仰起头,脸上是两片红晕,美好而宁静。可是看在时文韬眼里,还是那句诗: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文韬,你来了。”
话才说完,已经整个人跌了下去,跌在他怀里。
他敏感地嗅了嗅,不是啤酒气,是白酒,正宗的女儿红。她究竟喝了多少,能醉成这样?她究竟装了多少心事多少秘密,需要这样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她醉得不轻,摇晃着他的肩膀:“文韬,下辈子,我们私奔,去看托尔斯泰的墓地好不好?下辈子,我用俄语说我爱你,好不好?”
“rлю6люte6r。”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我学给你听,rлю6люte6r。”
时文韬把软成一滩水的苏三搀扶起来,拍了拍她的脸,问:“到底什么事,为什么喝酒?”
她却杂七杂八跟他扯大学时候的事情,又扯到了一个神秘人物。
“你知道吗,那个人欠我一个承诺。不对不对,是两个……他欠我的,其实是整个世界。他把我推进了地狱,而他自己,好好的活在天堂。你说,我能让他好过吗?”
那一瞬间时文韬想起了那场《霸王别姬》,想起了段小楼,想起了很多很多。
“你不说就算了,我送你回医院,或者,我给周少打电话。”
苏三过来抢了他的电话摔开,后退两步跌坐在凳子上,指着他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坏人,你们都欺负我。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别以为我傻,我心里明镜似的,比你们还清楚明白。”
时文韬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对着空气伸出手。
苏三弯下腰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间,啜泣声传到他耳朵里,全是一个个耳光,又打回他脸上。
他多希望自己是段小楼啊!
哭了一会儿,苏三直起身子,伸出手:“你怎么一点不绅士啊,看到美女流泪也不会掏手帕?”
时文韬掏出纸巾递过去,顿了顿还是说:“我不用手帕。”
她擦擦眼睛,揩了揩鼻子,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掏出笔记本,撕了一页递给他。
“喏,你大学学的不是俄语么,这个怎么翻译?”
两个人坐在那里,她递过去一张,他翻译一张又还给她。等全部翻译完的时候,苏三的酒已经醒了一半,或者说全部醒了,因为她很清晰地对时文韬说不许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只要是她说的,他都愿意当命令一样去执行。
她说不说,他就打死也不说,哪怕心里早就有了疑问。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玉兰花树下,谁也没有说话,好像只要一张口,就会破坏掉这美好的一刻。
最后苏三开口:“看在你今晚帮我的份上,给你一个问题的福利,想问什么?”
“啊?”
“不要就算。”
其实他已经在心里问了千百万遍,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好像已经知道就算问了,答案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元宏对你好不好?”
苏三白眼:“帅哥,有点创意好吗?”
时文韬低下头,转着无名指上的婚戒,顿了顿叹口气:“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这个世界才能好好的。”
苏三默默地把笔记本收好,仰起头看天,也是长叹一声:“人纵有万般无奈,可也敌不过天命啊!”
她转头看着时文韬,笑了一下:“有时候啊,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时文韬下车帮苏三拉开车门,轻轻扯住她的袖子,低声问:“你能让我放心吗,我和方诺……”
她趴在他肩膀上,轻声说:“文韬,别怨我,祝你们幸福。”
看着她的背影,时文韬蒙住眼睛趴在车窗上,随着眼泪的滑落,嘴里一直在呢喃一句话:“morлю6oвьtoльkoдлrte6r……morлю6oвьtoльkoдлrte6r……”
迈上楼梯的第一步苏三就落下泪来,手里紧紧攥着刚才在车上整理出来的笔记,迈上第二步的时候她把纸团塞进嘴里,迈上第三步的时候已经整个咽了下去。
从此,这将会成为死人才能保守的秘密。
值班的还是那两个医生,苏三跟他们点头致意,其中一个叫了一声三小姐,另一个则在打电话,只是点头致意。
病房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苏三摸黑走到床边,也没开灯,仿佛自己睡在无边的黑暗里,只有这样,才是安全的,才是真实的。
阳台上有火星,苏三尖叫着拉开台灯,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匕首。
周漾把烟卷丢在地上,伸脚踩了踩,吐了一口烟圈,拉开门走出来。
两个人就那么看着对方,一样的云淡风轻,一样的轻蔑。
“元宏正陪着爸爸喝酒,要是知道你跟时文韬约会,别说他了,就是方大小姐也得把你生吞活剥了。”
苏三笑了笑:“那是我的事情,多谢哥哥关心。您这么大老晚的在这里等我,不会是通知我您要和兰心姐姐订婚吧,那我受宠若惊啊。”
周漾锁住她的目光走过来,捏起她的下巴,嗅了嗅问:“你喝酒了?”
苏三打掉他的手,拉过被子躺下去,瓮声瓮气:“我要睡觉了,哥哥您还是回去吧。兰心姐姐怀孕了,需要人陪。万一元宏要是回来了,撞见不好。”
周漾坐在床边,一只手敲击着床沿,冷冷地说:“明天我们要去拍婚纱照,兰心怀孕了不方便。明早张勋会来接你,你去婚纱店帮忙。”
“好。”
周漾一把扯开她的被子,扳过她的身子,看见她平静的表情又松开。
其实她要是哭诉或者什么的都好,只要不是这样的表情,让他难过,让他不敢留下来。
苏三的声音细的好像听不见:“哥哥,我爸不习惯住在酒店,能让元宏把他们送回去么?”
周漾在门口回过头来,看着她半隐在被子里的背影,仿佛看见一个破碎的洋娃娃。
“好。”
“谢谢哥哥。苏家欠你和周爸爸的,全部算在我头上,别为难其他人。”
周漾像是突然失控,冲过去扳过苏三的身子,把她拖下地来。
“什么叫做算在你头上?你以为你是谁,苏家欠我的,又怎是你可以还清的?”
苏三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爸和我哥,不是已经还过了?我不是已经还过了?苏家两条命,已经赔给周家了。你还想怎样?”
脖子被死死卡住,比任何一次都更能体会窒息的感觉,也比任何一次都更能体会火烧火燎的感觉。
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仇恨:“苏三,那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是姓周,凭什么算你苏家的一员,你们配么?”
是啊,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听见那个孩子的哭喊,也是这一句:你们配么,你们配么?
苏家不配,苏家不配,苏家永远配不上周家!
眼泪终于掉下来:“周漾,你混蛋。”
周漾早就预料到她想干嘛,已经抢先一步掰开她的嘴,然后是狠狠的一巴掌。
苏三仰面跌在地上,仿佛又听到那句:你们配么?
周漾转身走到门口,拎着一个纸袋进来,重重砸在苏三面前。
苏三冷眼旁观,看着他把一个个牌位拿出来并排摆在她面前。
是的,昨天她让吴曌陪她一起回周公馆,看兰心和孩子只是借口。她的真实目的,是这些牌位。
当地的风俗,死去的人的头七,那人会回来看望他最疼的那个人。她可以确定,老九最疼的那个人,就是她。
为了苏家出生入死,最后落得个客死异乡的下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
有一次好像听一个老人家说过,要在十字路口画一个有缺口的圆,缺口对着逝者的方向,还要烧纸。
她好想烧些止疼药和衣服给他,可是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做一块牌位,拿去放在周公馆。
苏硕的,老九的,孩子的,总共三块牌位,此刻正并排摆在苏三面前。
因为时间仓促,做工不是很精致,她甚至没来得及去找笔墨纸砚,而是划破了手指写血书。她甚至不知道该给那个未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只是写了一个宝宝。
周漾一脚踢翻了那些牌位,苏三尖叫着伸手去抱,抱在怀里不撒手。
他越发觉得碍眼,蹲下身去扯她怀里的东西,扯了半天扯出来一块,重重地砸在地上。
无巧不成书,是苏硕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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