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郇国熹帝七年,仲夏某日
那一天,是南郇国史官笔下最黑暗最不堪回首的一天。
除官方史书曾有记载,他处再难寻只言片语,非不可提,实不愿提。
那一天,举国悲痛,万人送丧。
南郇京都曾经最繁闹的大街上,沿路无人喧闹,皆目视而望。
二十人托举两方乌黑木棺,缓慢费力的行在街道上,仿佛这么多人用力托起的不是里面之人的分量,而是整个皇家整个南郇国的悲痛。
在那之后,十人架起的高轿也紧紧跟随,高轿轻纱浅遮,随风长扬不止,长公主端坐其中,却无悲无喜,只温柔的抱着一个婴孩。
一个手无傅鸡的公主,究竟如何让南郇未来和自己安然度过最苦痛的日子?
无人可知,也无人忍心细想。
人们只能内心怀揣着一种美好的念想和祝福,这种念想和祝福从年轻有为却英年早逝的帝王身上慢慢转移到东宫之上,转移到了熹帝唯一的女儿身上。
自从宫中爆出君怿册封太子,南郇的世界都被颠覆了。
国之重丧期间,鸣惊阁仍满座儒士,左右话题绕不过四个字——女子为帝。
众人皆晓得,男子为帝,世代如此,不足为奇。
究其缘由,男子,刚毅坚韧,手段可强硬,治下可清明,君强臣弱,国强而他国必畏缩,如此便无外患内忧。
而女子为帝……
外而柔媚,内无威慑,随便就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世存傀儡,多半国运中折,百姓难安。
不少人觉得熹帝英明一世,却错在了这册封太子的一时。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傀儡是被坏人操纵才变傀儡,现如今朝中内有宁远等一干忠臣,外有皇舅谢南铎重兵在握,皆为辅佐君氏,南郇的天还未变。
不过,明白人都明白,南郇的天下实际是维系在手握实权的谢南铎身上,想到如此,世间也多了不少妄言揣测熹帝曾经的圣意。
当初谢南铎因河东道贪污案被连累直降三级,让不少人扼腕心痛,称这是让南郇少了可主外事的将才,熹帝恐怕是自毁城墙。
可如今看来,熹帝将谢南铎连降三级,却未削兵权,表面是贬,实则维护。
熹帝可能就是在用谢家为君怿册封太子铺路!
毕竟谢家兵权在握,谢皇后唯一所出的皇女又将破例册封太子,谢家在京都简直就是一家独大无人可阻,如果不杀下谢府的气势,朝中瞪着的无数双眼睛,有哪一双能轻易放过?
人们发现,如果这么解释,那么熹帝久久不愿册封可说通,谢南铎被多次怒斥可说通,所有的一切都可说通。
但唯一说不通的就是——为何帝后会双双死在严密如铁通的宫中?
又是三天三夜大丧日,三日后,宫中又传来爆炸性消息,将之前种种话题皆掩盖过去。
长公主有意下嫁大将军谢南铎!
心念良人五余载的长公主,居然主动提出愿下嫁大将军谢南铎。
长公主念两人皆热丧期,婚嫁不宜,故婚期推至四个月后。
普通百姓家,长者故去,要三年服丧后才可科考或举荐为官,但皇家之丧,皇族以内具可缩减,七日可做七月,三月可论三年。
只是人们在乎的不是婚嫁的时间,而是婚嫁的人。
大将军谢南铎对长公主有意,虽然不被众人熟知,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人们之所以刻意忽略,皆是因为长公主所钟爱却又求不得的是如今门下省的孟固源。
而长公主服丧期间却要下嫁谢南铎,不得不让人思量其中深意。
可现在早跳过思量这一环节,直接蹦到不解和生气的恐怕只有宁府的宁夫人。
宁夫人在大厅中央逮着若望,认真哄着给他喂粥喝。
只是若望不喜欢喝,吞进去就调皮的含着,见母亲又舀起一勺送到嘴边,就着勺里的和嘴里的一起吐了出去。
这样来来回回好几遍,宁夫人终于忍不住,“宁臣炘!你是不是不要吃饭了?”
若望伸出手指抠嘴边残留的粥,嘟起嘴点了点头。
往常宁夫人脾气好的紧,若望怎么折腾她都不生气,不过现在却不一样,现在宁夫人心里难受的很。
所谓,心中有佛,则眼中众生皆为佛,心中有怒,则凡事皆惹怒生。
宁夫人把勺子扔进碗里,手中的碗也随便搁在桌上,“你走吧,不喂了。”说完就推开若望。
若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宁夫人见状心软了一下,“你跟娘说,还要不要喝?”
若望只摇头,不说话。
若望是个鲜少开口的,如他这般岁数的孩子,大多都着急学父母说话,即使说的惨不忍睹,也原意不停嘴。
而若望,没继承父亲宁远的雄辩之才,反倒一天能说个七八句就算是大喜事,这和他本来开口就比别的孩子晚也有关系,毕竟他大约三岁才肯叫爹。
当时可把宁夫人急坏了,偏生宁远不急不缓,还说什么‘贵人语迟’,现在宁夫人倒是恨不得若望多和自己说两句,让她好有开口的机会,可惜若望还真没给她这个机会。
宁夫人又不高兴起来,若望看了她很久,最后只得默默踮起脚尖从桌上拿下粥碗,小心翼翼的端了出去。
不消半刻,宁远抱着喝完粥的若望从里面走出来,见她还不说话,深深叹了口气。
“怎的自己生了闷气就知道吓唬若望?”
“你才生闷气,他吃东西不老实,分明就是被你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