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郇国熹帝七年夏末,国中诸路府陈表上请,唯拥立君氏独脉怿为储君,正位东宫。朝中以一将三辅政总理朝务,开一代万朝之先河……”
八旬有余的帝师谷秋子面对着门窗外的燥热,拿起细锦擦了擦着额际的热汗,左手将书又翻往后翻了几页,继续读着上面的文字:“万国之本,属在元良……”
“万国之本,属在元良;主器之重,莫如贤子。考祖宗相承之典,继先代之遗章,顺天意,归民心……”
听闻这越发渐小的声音,谷秋子突然止住,将书背在身后转过身看去。
正殿之上,伏案坐着的那玄袍少年人,单手撑着小巧精细的下巴,一双璀璨星辰的宝石眸子已半闭半睁陷入混沌,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以记忆而诵之,而恰此刻,声音渐无,少年人一低头,顶上峨冠嵌的八颗硕大明珠便晃得前殿光滑的黑石地面透亮一片。
“殿下……”谷秋子无奈的摇摇头,缓声轻唤,却不见成效,“殿下!”
“啊?”少年人恍惚梦醒,揉了眼睛又遮去远处射来的灼热日光,一双灵而不柔的眼眸不情愿的看向阶下白发的谷秋子。
“殿下,臣刚才讲到了国史第……”
“国史三十二章,本宫知道。”南郇国东宫皇女君怿秀眉蹙在一起,不耐烦的坐直身子,伸手利落的扣住面前典册推到一边,拿起另外一本装裱精致的本子,急不可耐的催道:“老师,这国史不过三十三章,可你每日都讲,本宫早就记得烂熟于胸,今日您可是答应过要讲《战国策》和《韩非子》的。”
谷秋子见她不沉不稳的模样,脸色一暗,将掌中国史册又复向前翻了几页,本已见底的国史册又从中间开始,“今日臣要再讲国史三十章,既然殿下说已经将国史烂熟于胸,不如请殿下从三十章开始为臣背诵吧,若殿下诵完,臣再讲《战国策》也不迟。”
君怿一愣,见谷秋子面上丝毫不像是开玩笑,心下又是明了这位老帝师的固执,幽幽叹了口气,阖目朗声背诵道:“先祖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安弘文定业高皇帝,姓君,讳荣。其先盖羯遗部。先帝君熹,母曰果氏,皇朝独脉。至二十又六,顺承帝位,众奉为熹帝,至孝先祖,顺位四年方开新元。后谢氏,数年孕一女,皇女初降有浮光三尺,满室遗香。南郇熹帝七年仲夏,帝后猝死于隆绣殿上……南郇国熹帝七年夏末,国中诸路府陈表上请,唯拥立君氏独脉怿为储君,正位东宫。朝中以一将三辅政总理朝务,开一代万朝之先河……”
足半个时辰,君怿才将国史册三十章至三十三章背诵完成,最后一个字诵出口,谷秋子赞许的点了点头,她却突然沉默不发一言。
谷秋子位列南郇国国士之首,四十年桃李天下学生弟子无数,见过太多能人贤才,况且他自诩傲而不孤,从不夸许赞赏何人,但平生爱如亲子又赞许疼爱有加的,不过三人尔。
君怿自当是其中之一,余下两位,一是当年以探花之名跻身兵部高位的孟固源,如今的三辅政之首;二来,则是年纪轻轻便位居帝师之位的宁远。除却君怿皇女之尊,再除去君怿女子之身,单论才品聪秀,君怿不输当年的宁远分毫,连领悟之快都于宁远不相上下。不过,年纪太幼,阅历尚浅,还达不到首辅之臣孟固源的那份沉稳从容,甚至可以说,她周身都还是年轻人的浮躁。
沉稳从容,对男子来说都已算是难修为的了,更不必说对女子,更何况君怿才十三四的年纪,仍需漫长的打磨才能成器。
“殿下,您有何想?”
君怿似乎明白了帝师的深意,起身隔着桌案恭敬拱手,惭愧道:“老师是教导君怿要沉而不乱,不可刚愎自用,需得虚心受教,君怿方才愚钝,愿老师责罚。”
“您能知晓便好,臣亦无他求。”
君怿沉而不语,拿起刚才推到一边的国史册,翻到第三十章,将这从未仔细入过脑子的文字又细细看了一遍,突然疑惑的问道:“老师,方才君怿诵到先帝与后猝死,只有一句带过,而后史书上也只一句提及,说我父王是被帝师联合东埜熊氏谋害而死,却连这帝师和熊氏完整的姓名都没有记载。都言老师您桃李天下,那个帝师,您认得吗?”
谷秋子一愣,已渐昏花的眼中似是浮现出那人洋溢着笑容的脸,不禁低下头赶忙拿袖子蹭去眼角就要留出的泪花,垂头佯装整袖,低声道:“老臣……不……”
“是您一直提及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吗?”君怿见他迟迟不语,又问道:“您曾说过您最得意的弟子有两人,一个是孟大人,另一个倒是从未听您提过?”
谷秋子急忙收拾起典册,搪塞道:“今日时间已近,您还有朝奏要阅,老臣还是不要误了殿下的时辰,先退……”
“为何每次本宫问及先皇的事情,总是没人仔细认真的说个前因后果?那朝奏都有三辅政为本宫阅过了,本宫也就挑拣着看几本便可以,简单的很,老师留下同本宫说说先皇的事情吧。”
君怿正开口欲留谷秋子,门外突然有人传。
“上圣将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