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不听使唤,几日下来,伤口的疼痛感于他也习以为常。神经麻木,恍恍惚惚,双眼之中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了灵魂。
心中已有了觉悟。
那日被人陷害入狱,失去了一切,本不必死,但陈蒙的失误彻底惹怒了南宫单。
这样也好,比起在天牢中忍受严寒度过余生,死亡或许还是个解脱。
不知不觉中被狱卒拉到了邢场之上,双膝被狠狠地踢了一脚,迫使他下跪,然后是头上蒙着的黑布,被粗蛮地揭开。
他看到很多人,有百姓,也有他认识的官员和兵士。但没有南宫单。
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表情各异,但他听不到。只有那一声,他听的清清楚楚。
——“大公子南宫祺,欲图谋反,罪大恶极,斩!”
那一刻,他终于懂了一件事,嘴角勾出嘲讽的笑。
果然,这残忍的帝王啊,为了权利不顾一切。
施刑的大汉喝了一口酒,将酒喷吐在大刀之上,也喷到了他的侧脸,他嘴角的笑却越来越盛。然而,就在要砍下他脑袋时,那个大汉却低头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
南宫祺嘴角的笑倏而消失殆尽,双眼大睁,一片惊恐,而后,他忽而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对他绽开了一笑。他张了张嘴,欲要发声,然而大刀却在那一刻落下,一时间鲜红的血液涌出,将他的声音永远的停在了喉咙里。
一声声的惊叫,一道道撇开的目光。只有一人,冷静地看着人头落地的南宫祺,嘴角的笑缓缓收起。
他的目光冰冷。
施刑的大汉抬头看向那个人,与那人的目光短暂的交汇,而后猛的吐出一口血来,目光倏而变得惊恐,双眼大睁,手拼命的往那个人的方向伸去,还未曾踏出一步,他便倒了下去。
场上的人一时惊慌失措起来,各种惊疑声四起,连众官员也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南宫祺死后,施刑的人也在此以后死了,如此莫名其妙!
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官员们纳闷惊疑之际,人群中却有一人转身离开,悄然无声。
这件事并没有被传到南宫单耳里。一则南宫单正在气头上,提起南宫祺未免引火烧身,二则此事也无关紧要,并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做文章。
而很碰巧的,这一天,南宫熙和中了毒。
天空的一边已经逐渐亮了起来,一缕阳光照射而出,接二连三的,大片大片的光亮照亮整个天空。鹤颜看着日出,眼中被映出一片光华,即便如此,他的眼也是冰的。
他想起上次这样坐在屋檐上看着日出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前了。那一次和周霂静静地看着天空,他感到一丝的暖意,感觉空荡荡的心不在那么荒芜了。只因为有人陪着他,无论这个人是周霂,还是其他人。
他只是感到孤独了而已。
鹤颜看向自己的双手,青灰的色彩,仿佛死人的手。他的脑中突然间闪过被血液染红的视野,生命在那一刻消失,但他却毫无反应,与其说是这样,不如说他已经习惯,麻木了。
他垂下眼,将一切感情埋没:“都一夜了,熙和也该醒了。”
“呃……”南宫熙和恍惚间睁开了眼,阵阵头痛令他眉头一皱。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躺到床上的?他只记得自己吃了芊芊派人送来的糕点……
等等,糕点?难道有毒?
南宫熙和倏而睁大了眼,脸上一片吃惊,他刚要撑起身子起来,却发现自己握着谁的手。
他转头,看到了枕着手臂,在他床边睡着的公孙嫣然。她显然睡得不好,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皱着眉头,头上的发髻也已经乱了,歪歪扭扭地挂在她头上,几缕发丝黏在她脸上,看上去邋遢极了。
南宫熙和愣了愣,一时间心中有些惊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杂乱情绪涌动。
她一夜都在守着他。
南宫熙和看了一眼还抓着她的手,便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放开了她。就因为自己抓住了她,所以她就留下来了。
他看着她良久,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伸手为她理了理发丝,然而却在他的手触及到她脸时,她的眼睛倏而睁开来。
那一刻,似乎时间静止了下来。
公孙嫣然看着眼前骨节分明、修长而白皙的手,睁大了眼,而后猛地直起身子,看向了坐在床上的南宫熙和,后者有些微微惊讶的脸映入她的眼中,她一时有些尴尬。
“……你醒了啊。”她本想露出一贯的爽朗笑容,但却很勉强地提了提嘴角。
南宫熙和看着她,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而后静默了会儿,最终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没有对她笑。公孙嫣然垂眉,随后起身,露出一笑:“好,既然你醒了,我也不好多待了,我走了!”说罢,便往门口走去,直到她离开,南宫熙和都没有说一句话。
公孙嫣然的脚步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停顿下来。她咬了咬嘴唇,最后抬头看天,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委屈,明明她是不喜欢南宫熙和的,但是就是很委屈。
她守着他一夜,时时为他担忧着,但他醒来后,却什么也没说,平日里对任何人都展露的微笑,唯独面对她时,是面无表情的。
“连一句谢谢也没有呢……”公孙嫣然忽而笑了,她几下擦去泪水,深呼吸了几口,脸上褪去了阴霾,目光灿如星辰。
既然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她何必再被“秦王妃”这个名号所束缚呢?她自此以后,便当自己,自由自在,不用再自添烦恼。
南宫熙和看着公孙嫣然离开,眉头忽而一皱。他并不是有意这样对她的,只是他的心中有些混乱,一时不知该对她露出何等表情,又该对她说何等话。一向头脑清晰的他,此时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一边是自己对穆芊芊的情未断尽,加上公孙络和宁芙的刻意安排,他对她本能的抗拒,一边又是她不离不弃的陪伴,那份恩情,让他心底不禁震动,愧疚感和罪恶感一并涌上心头。
他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他是看到了的,她脸上那丝落寞和悲伤。
一瞬间,他的脑中空白。回过神时,她已经离开了。
他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该死的宫廷争斗,她是不是也如世间一般女子,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过着自己希望的那种生活。而不是这样,成为一个徒有虚名的王妃,在府里受尽白眼。
“熙和,你终于醒了。”
南宫熙和一愣,抬头看去,只见鹤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房里,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鹤颜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对他笑了笑,说:“昨天你中毒晕过去的时候,南宫祺已经被斩首了。”
“是吗?”南宫熙和垂眉,“皇上本来就要在公孙嫣然回来的那一天杀了他的,但也许是看在他陪伴多年的份上才让他多活了几天吧。”
鹤颜放下茶杯,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不是的哦,是张贵妃怂恿南宫单的。”
南宫熙和的脸色忽而一变:“你说什么?”
鹤颜收起了笑,回头看他:“是南宫谦。”
南宫熙和皱眉。推迟南宫祺的死刑,对南宫谦能有什么好处?南宫祺的手上还握着不知所踪的兵符,如果南宫谦为了拿到这些兵符而去拷问南宫祺,推迟死刑也并非不可能,但南宫祺怎么可能会告诉他?以南宫祺的性格,宁愿死也不会说吧?
难道有什么因素让南宫祺说出口?
那么,又会是什么呢?
“对了,熙和,在南宫祺临死前,我让人告诉了他的身世。”鹤颜的语气平淡。
南宫熙和有些讶异:“是吗……也好,至少让他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南宫祺的母亲是刘夫人,早年受南宫单的宠爱,但却未有一子,直到受到南宫单冷落后,忽然间被查出有了身孕,自此后南宫单便重新重视起她,因为她肚子里是他第一个孩子。
十月怀胎,刘夫人生出了南宫祺,自此母凭子贵,自然而然的风头高过了正室宁芙。
然而,十年后,刘夫人在南宫祺十岁生辰那天,饮毒自杀。
而南宫单,却是冷眼看待。
那时南宫单早就冷落了刘夫人,南宫祺一直以为是因为忍受不了南宫单的冷落,他的母亲才一时想不开自尽的。
整整二十年,他都是这么认为,直到临死前,他才知道真相。
他,南宫祺,并不是南宫单的亲生儿子,他是刘夫人与别人通奸的产物。
正因为二十年前,南宫单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赐了毒酒给刘夫人,让她自尽。
用她的性命,来偿还对他的欺骗。
南宫单对他的冷淡,都是因为他体内流着的根本不是他的血。他能活下来,全都靠南宫单当年的一丝慈悲心,如今他想谋反,那被岁月打磨殆尽的一丝慈悲,早已不见,他只有死路一条。
“身为一个次品的弃子,直到临死前才知道自己的人生都是虚假的,真是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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