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来到这个城市了,真是怀念啊!下了飞机在出口处看到了程承叫过来接我的人,一个妆容精致女人高举着一张印有我的名字的a4纸,她旁边一个清瘦的男人勾着她的肩,手上提着一个女式手提包。我走近了才对着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侧着脑袋的时候我看到她头顶别致的盘发,她正在对男人说着什么,然后那男人走上来殷勤的接过我的包,跟何楚归走到一起,而那个女人也走到我旁边亲热的勾着我的手忙着向我做自我介绍。她说她是程承的好朋友陆离,负责这次的化妆。
一上车她就开始解释因为时间太紧迫,要赶在客人来之前把我的妆化好只能在车上就要开始了。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说:“你穿的是衬衫比较好换,伴娘的礼服就回到酒店再换,在车里也碍手碍脚的。”她扭扭脖子,开始把化妆箱打开,同时对着驾驶室的那个男人说:“凛,我要开始咯。”那个男人抬头看看后视镜,微微颔首之后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我看到他印在镜子上的双眼满是坚定和信任,心中一凛难道这就是默契?那个被叫做凛的男人对何楚归说:“陆离君工作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闲聊,抱歉不能陪您聊天了,这里有杂志你可以随意翻看。”只听见何楚归说了句话,是什么到没有细听。陆离开始工作后就绷着一张严肃的脸,一句题外话也不愿多说,只是偶尔提示我歪歪脑袋,睁一下眼,眠一下眼。她认真得像在做一个危险的化学实验一样,在我的脸上涂涂抹抹,仔细计算着每一个毛孔的大小将会吃掉多多妆,每一粒细斑需要多少的遮瑕膏。在她的脸上我看不到一丝岁月的痕迹,对于她的年龄也没办法猜测。车里面安静得像在做一场神秘仪式的祈祷,静谧而庄严。
大概在一个小时之后,车开始减速,而陆离正在端详着我脸上的妆容。凛突然开口,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然后陆离没头没脑的说一句:“已经完成了。”接着那男人继续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语气里透露着浓浓的愉悦和赞赏。陆离颜色一红嘟哝了一句‘啰嗦死了’。而我的头发全部被陆离梳到头顶束在一起,我正暗自评论:就这么点时间化个妆,效果估计也不咋样,头发还这么随便一束就完了吗?她一边收拾整理自己的化妆箱,一边说:“脸妆已经完成了,发型等回到酒店再弄,现在占时这样。你稍微休息一下,你今天的任务可不轻松。”过了收费站,下了高速,一路不间断的减速带,入眼的景色开始生出一种熟悉感来。各种机动车非机动车渐渐多了,窗外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偶尔还能见到某个攀岩基地的岩壁上还有几个勇士,还有草莓园门口停放着的一排排的单人、双人自行车,江边空置的众多筏子,在桥上兜售花环和小吃的老人……看着对面驶来的电动车上的金发碧眼的小哥,记忆从此排山倒海而来。
这条画廊一般的公路承载着我的整个高中生涯和深入骨髓的情感,以及被珍藏起来的他们。大概在副驾驶的何楚归也有这样的回忆吧,但是他到底藏有多少的秘密我们谁也猜不中。陆离见我看着窗外出神便开口说道:“你们的家乡真的很美呢,难怪程承要坚持回国举办婚礼。”语气里全是心驰神往。我随口说:“看习惯了,便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那个叫凛的男人听我们在讨论也加入了话题:“听说是承君的老公建议回来的呢。不过果然他是对的!”陆离话锋一转说:“凛,等程承的婚礼结束了一起去攀岩要不要?”与此同时的凛,转头看看何楚归的方向欣喜的回答,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说:“就等你这句话。”“还要一起乘坐热气球!”陆离又补了一句。
天气还真是不太讨喜,一丝风都无,阴沉沉的随时要下雨的样子。汽车在这条公路上又行驶了十来分钟,这期间何楚归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直寐着眼睛像是对我们的话题毫无兴趣。终于到了程承家里何楚归才说了句:“辛苦你了。”凛把车停到车库,陆离领着我们两个穿过大厅,直接上了楼,认识程承以来第一次来她家,算不上多惊喜,只是觉得她这样性格的人的家里面怎么会布置得这么的温馨?她领着我们进了一个房间,然后我看见了那个笑颜如花的新娘程承,以及她旁边的另外一个伴娘。我刚想打招呼,便见程承迎了上来旁边还有一个挽着她的手的伴娘。她冲我盈盈一笑说:“童,你终于来了。大大,你也来啦。周承在隔壁房间玩游戏,我去叫他过来。”何楚归脸一僵嘴角勾出一抹笑说:“新娘子就好好的呆在闺房里等新郎来接,不要乱跑。我自己去找他,拜托这位美丽的新娘不要再叫我‘大大’了!”说完后他跟转向旁边的伴娘说了句“好久不见。”便转身走了。
“童,好久不见”一声来自于旁边的伴娘的如莺歌般空灵婉转的声音穿过耳膜。我把视线从程承脸上移到她的脸上,细细看了许久才认出她是曼曼。“好久不见,曼曼。”我笑着说。程承插在我们中间接了话过去说:“童,抱歉了。这次没能一起去名古屋。不过最幸福是你来了。”然后揽着我到化妆间,刚坐定,一个打扮得端庄的妇人取了礼服进来说:“依依,是童童来了吗?快叫她来换上礼服。”‘依依’是程承的小名取‘一’的谐音,因为她是家里的长女,这个小名除了她家人就我们几个知道,但是我们从来不叫,那能叫出这个小名的就只有她的家人了,正在猜测之际程承开口说:“妈,这是童童。”旁边的曼曼也乖巧的叫了声“伯母”,程承边说边把我往她妈面前推,我忸怩的叫了一声‘伯母’,她便笑得满脸知足。她说:“听我们依依念了许多年了,今天终于见到你了,还听到你叫我伯母了。真是好啊!”她抓着我的手一遍一遍的抚着,她的手温暖而坚定的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说:“那么早赶过来,很累吧?今天要辛苦你了。”我努力的把笑容堆在脸上说:“伯母啊,我也是经常听程承说您呢。我不累的伯母。”我一口一个伯母的叫着,努力作出很开心的样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笑得越灿烂内心越愧疚,我对自己的妈妈都没有喊得那么的热情。她笑眯眯的说:“去换礼服吧孩子。”
陆离扔下手里的相机,赶紧过来接了礼服带着我去衣帽间。换好伴娘礼服后,就被带到化妆镜前开始为我拗发型。陆离一工作起来她们几个在旁边聊天的姑娘们都不约而同的收了分贝。她熟稔的对着我的头发一阵修饰,手指娴熟的上下翻飞,一边的小助理不时递上一枝修剪好的满天星给她编入我的发中。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抬起头站直身子,看着镜子里的我,扭扭脖子说:“好了。有助理在旁边速度就是不一样!”我一瞬不瞬的看着镜子里的我,才发现是我太低估陆离的化妆技术了,我总是做不到客观。镜子里那个人化着淡雅清爽的精致妆容,考究的盘发,既不会抢新娘风头更不会淹没在人群里。当然,即使化着程承一样的妆容也是没办法抢她风头的。不管在怎样的环境下,她总有一种把人群凝聚起来的能力。这点让我不得不折服。
陆离旁边的助理低着头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语言,然后陆离就是一阵爽朗的笑,接着对躺在床上玩手机的程承说:“程承你给我起来,发型要乱了我才不会再给你重新做!”说完提着化妆箱勾着助理的肩出去了,在一边负者拍摄的某个姐妹也被拉着手出了房间。偌大的房间就只剩我们三个,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就变得诡异起来。
程承妈上了楼在房门口冲着房里的程承说:“依依啊,还有半个小时新郎就来了,你那个送嫁的朋友怎么还没来,你赶紧催催。”她的催促来得真是及时。“不急,他又不需要化妆和穿伴娘装。”程承歪在椅子上朝她妈晃晃手机说:“他到门口了”“你不是说还要拍照的嘛。”果然一会儿就听见一个大嗓门在底下嚷嚷:“程承,我来了!”程承妈走到楼梯口对着楼下唤着:“快上来,她在这里。”喊完后她又回来对我们说:“你们赶紧拍,拍完就准备好等新郎来接人。记得把该拿的东西都拿上。妈妈先下去了。”“嗯”程承漫不经心的应着。
当虚掩着的门被推开,程承抬起头冲他打个招呼“哟!好久不见。”“omg!youaresobeautiful!”他上来后就一阵赞叹。从他进来那一刻我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脸庞,但是他似乎并不打算看我一眼,虽然我知道我肯定在他的余光之中。他跟程承寒暄几句然后他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曼曼笑嘻嘻的说:“doubleman,yuoto!这次我终于知道‘美得不可方物’的意思了!”“thanks!费迪今天心情很好嘛!”曼曼大方的看着他,然后绽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等了好久,他终于把目光打在我脸上,而我却来不及收回我的视线,视线就这么在空中相遇,不尴不尬的。过往的回忆汹涌扑来使得站在回忆码头上的我被打得措手不及,狼狈不堪。回忆多甜美,也只是回忆,全是死物,但是这些死物却给了我心头狠狠一刀。现在的他还是那个金发碧眼的潇洒得全世界都不在乎的混血小哥,而我们所有人都像被编进我头发里的满天星——甘愿作陪衬,他神采飞扬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想起他问我“怎么样,我帅不?”时的场景。一转眼,已经时隔九个春秋,他还守在这个小城市,而我们早就各自逃离了原本的安宁沦落沧桑。他充满笑容的像蓝宝石般发光的双眼在认出我之后慢慢变得黯淡,即使嘴角还努力的维持着上翘的弧度。
“童哥!”一个带着一丝磁性的声音从费迪身后响起,我们纷纷望向声音传来之处。周承和何楚归一进来就搭着费迪的肩,而何楚归双手斜插着口袋似笑非笑的,并不说话。“嗨,周承!”“小鬼说你们一起来的?”周承比比旁边的何楚归。“对啊,顺路。”我说。“周承你话很多喂。”曼曼有点小心翼翼的语气似乎在提醒着什么。周承对着曼曼眨了眨眼睛这才住了嘴。
费迪突然说:“童,你真是越来越美了。可你为什么再不愿理我了呢?我们明明那么亲密……”他好像陷入了回忆一般,眉头越拧越紧,半眠着双眼看着一片虚无之地,抬起的左手却缓缓逼近我的脸颊。我看到他的瞳孔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冷冷的冰蓝印着一个虚无之境中的我的影子。我仰着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手,没有躲。预期的手没有落到脸上,被何楚归愀然拦截。“费迪,她现在是我的哦。”何楚归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我的心脏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要跳出嗓子来,不知道是为即将而来的冲突而不安,还是因为那句话而感到不可思议。费迪努力维持的传不到眼里的笑终于被换下场,他抿着嘴,目光也变得凛冽起来。似乎充满了杀气。他歪着头一把揪住何楚归的衣领问:“你说什么?”一时间房间里充斥着危险的气息,如芒在背的感觉随之而来。曼曼一声惊呼!然后是‘砰!’的一声,“费迪!”程承声音里透露的是我不曾听过严厉伴随着手机拍在桌子上的声音适时响起。“想好再下手!”费迪的拳头在距离何楚归面门一寸处堪堪停下。
我们都为何楚归捏了一把汗,以为终于可以放心了。谁料到何楚归并没有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而一反常态的直直站着,不躲不避面无惧色的说:“费迪老师,你口中的小鬼早已不是当初的小鬼了,从你出现那天你就应该知道我们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对手。”何楚归抬手隔开费迪揪着他衣领的手,顺手抖抖被扯乱的衣领,然后斜插着口袋继续冷静地说道:“老师以前不是告诉我‘有些事并不是努力了就有结果的’嘛,而我现在要把这句话还给你了,我只知道有些事不努力是一定没有结果的,努力是不会背叛人的不是吗?”费迪一脸惨白,垂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几次,一脸惨白的听完,“真是啰嗦死了?哼!”费迪提高分贝带着不甘和愤怒说着,好不容易放下的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招呼到何楚归的脸上眼睑处,何楚归被揍了个猝不及防,但很快反应过来直接把费迪准备收回的手格挡开右手一个冲拳给了费迪一击。周承赶紧跳出来阻拦,我脑袋一片空白,来不及反应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何楚归。“求你们不要打了好不好。早知道我的出现会让你们变成这样,我还不如一直躲着。费迪你以为我就那么绝情吗?你不说一声就走了没打招呼又回了,谁知道你要怎样,好好的家不呆偏偏学什么离家出去这样很酷吗?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疏远你们还是被你们疏远,你们有一千种一万种的渠道找到我,可是你们找了吗?没有!都没有!难道拥有了爱情就不能拥有友情吗?难道就因为莫宇轩就把我隔离在你们的世界之外吗?就因为费迪住院我没去探望就直接否定我?我也苦啊,一直苦一直苦说也没法说。我想要是因为莫宇轩而导致你们不要我了,那我们分开不就好了。可是我们分开后,还是痛苦。你们根本就重来没有想起过我……”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大喊大叫了,显然我太不了解自己了,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被我死死抱住的何楚归掰开我桎梏的双手,僵硬的转过身来把我揉进怀里。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哪里错了被你们孤立……”我什么都不管了,只是一个人在何楚归怀里喃喃自语,发泄情绪。
程承把自己砸进椅子里,手掐着眉心痛苦的说:“够了,童童!不要再说了!怪我,都怪我好吧,全世界都在你身边绕着你转,你让我嫉妒甚至憎恨,是我鬼迷心窍让他们断了你的联系的。你就当是我在报复你。现在我只求你能够原谅我当时的天真幼稚。”“程承……”我抬起头唤着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冷静下来的费迪向周承要了根烟,整个人直接摊在墙边吞云吐雾。蹙着的眉心一直没有松开,来时的风采全然不见半分,即使他现在的姿势像极了杂志封面的模特。
她本想发作的又恢复了一脸冷酷地说:“费迪,你那件事她并不知情。还有像她那样矫情的人你不表白她是不会承认你的,小鬼我希望你也明白这一点。强调一点,谁要是在今天搅了我的婚礼,以后你们结婚我就不出份子钱。”“呐,接来下是不是该拍几张重逢的照片了呢?”程承故作轻松的提议道。周承拍拍费迪的肩,费迪站起来头扭向一边只是对何楚归伸出拳头。大约有半分钟,何楚归才放开我,抬起手跟他对拳。何楚归瞥一眼说:“肺不好就不要抽了。”费迪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又靠回墙边,气氛终于还是缓和了些。
周承吐槽他姐说:“老姐你好可怕,一点都不像新娘子该有的样子!我去叫陆离她们上来。”周承刻意做出很夸张的样子被程承曲着手指敲了几下脑袋,“你这只母老虎,大家都在这里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更何况人家女朋友也在旁边看着呢!曼儿,程承欺负我!”曼曼脸咻的一下红到了脖子跟,推开她身后的无尾熊,羞答答的说:“你在这等着,我去叫。”
她仔细提好礼服的下摆,步伐轻盈的出去了。刚到门口就听到她一声尖叫传来,紧接着就是陆离一阵明朗的笑声。“你吓到曼曼小姐了,离!曼曼请见谅!”凛宠溺的看看陆离,转而对曼曼严肃的为陆离道歉,曼曼挥挥手表示不在意,惊魂未定的又提着裙摆回来了,脸上依然带着笑意。陆离还是一手提着化妆箱一手挽着凛一路笑着进来,“你终于记起来要拍照了呢小依依!从现在开始你们几个要听凛的哦,他负责今天的拍摄。”只是不知道陆离二人在门口听了多久,我绝不认为会有那么巧合。
虽然经这一闹刚刚紧张的氛围已经敛去,但各自依旧心存芥蒂。就像一张白纸,不小心弄皱了即使抚平还是有痕迹,时间也拯救不了;倒了水上去,水干了它依然有水痕。有意无意都是伤害,就像我们几个的感情,即使再怎么修补维持,表面的和谐融洽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也无法抹去那些伤痕。即使是艺术高明如华佗再世。心上的伤注定是伤一辈子的。谁也逃不脱。
陆离看着我们几个脸上花掉的妆和那两位带着乌青的脸忍不住一阵摇头,“啧啧”两声,“承,你确定这样还要拍吗?可能时间来不及。”程承说:“当然!来不及就让新郎等等再来。”陆离说:“哼,看来你的新郎被你吃得死死的嘛!”赶紧开了化妆箱给我们补妆。何楚归也被周承带去换下了他身上那套被鼻涕眼泪浸润过的西装。期间,程承妈上来催了两次,说再不让新郎来接人怕是会误了碧莲江景那边的开席。不管怎么紧赶慢赶的补妆,还是耽误了四十多分钟。而所谓重逢的照片堪堪拍了几张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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