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陆吟荷知道醒来后会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的话,她宁愿自己长睡不醒。
她是在段宜恩的肩上醒来的。醒来的时候段宜恩的手还按在她额头上的冰袋,另一只手放在陆吟荷的肩头,维持了这个动作有两个小时之久。
陆吟荷醒来的时候大脑一片浑浊,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忘记了自己想要干嘛。她刚想抬头就被一只大手按回了肩膀, “再休息一下。”段宜恩的大手放在她的颈脖处,暖暖的,舒服的有些过头。
“我是不是输了?”
“你生病了,没关系的。”
段宜恩一句没关系,依旧那么云淡风轻。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搓揉,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贴在她的耳畔问道,“要不要回家?”
“谁是队长?”
“不知道,shirley和那个女生刚比完,现在他们在投票。”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说到投票的时候陆吟荷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不爽,从段宜恩的肩头起来狠狠地垂下头,把长发捋地乱七八糟。
投票。。。。。。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鸡肋的方法?然而这么鸡肋的方法居然还拿来做决定?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公认的明事理的人站在上帝的位置上做决定呢?人心那么薄弱,普通人也都那么愚笨,为什么要去相信他们的决定呢?
这件事太荒唐了,这个地方也太闷了,她一分钟都待不下去。陆吟荷拉住段宜恩的手,示意要离开。也许不是离开,只是想在被人发现的时候逃跑而已。
两个人刚刚站起来,木门就开了。先是一条缝,再是整个门都靠在了墙壁上。那是陆吟荷第一次有了种要被打回原形的感觉,最诡异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原形到底是什么样。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李若雨,她的后面跟着一群人。个子不算高的导师走在最后。蜂拥而至,甚至破门而入地进来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这样秩序井然地排着队进来,每个人也都毫无表情,除了第一个面带职业笑容的李若雨。
陆吟荷下意识地在段宜恩的身边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用一如既往的表情在一如既往的装腔作势,然后又一如既往地被段宜恩看在眼里。
“刚刚投票结果出来了,是平局。现在差你一票。你投给谁?”导师冷冷地问她,保持她的专业素养。
辩论队所有的队员都一排一排地站好,小小的休息室被他们围成了两圈,每一个人的眼睛无一例外地都在看着她。
陆吟荷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瞬间。她站在那里,被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用眼神打量。那些人的眼神不是恶意,但是猛地一下打在你身上跟丢石子没什么两样。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看过一些大场面,但从未成为过中心人物;她没想到这种感觉会这么差劲,仅次于裸奔。
到现在她都没有抬头,跟段宜恩牵着的手被他们俩的身体挡在了身后。她扣得越来越紧,所有的不安都化成了所有人看不到的力量,但却还是没给出一个答案。
“陆吟荷,抓紧时间。”导师不耐烦地开始催促。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越是催促,陆吟荷的胃里就翻的越厉害。在左右为难的时候,脑子里蹦出一行:**逼有种弄死我!!这样有种的陆吟荷回来了一秒钟,这一秒钟她张了张嘴唇,林字快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却被一道凶光拦截在半空中!瘦弱的身体猛地一怔,失去了正面对战的勇气,指甲抠在了段宜恩的虎口上,大脑分裂出两半。
操!又不是艳照我怕个屁!不服来战啊!
操!老子不敢!
‘不服来战’和‘老子不敢’的念头相互缠在一块,战斗能力不相上下。陆吟荷自顾自地精神失常了一会儿。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服来战最后还是被老子不敢给打趴了。不。。。。准确来说是被打的烟消云散,尸骨无存。
“我选她。”
陆吟荷指向了李若雨。没抬头,只是顺着那股杀气指过去。在那一瞬间,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杀气。陆吟荷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她做了错事,她会遭报应,她也会接受。
几乎在她指向李若雨的同时,时间也便凝固了。不止是其他三个人傻眼,所有与她们俩稍有认识的人都有点不懂了。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打破了那种尴尬的死寂。这样的不懂没有保持很久,大家很快都为陆吟荷的选择找到了理由。
其实从高中开始人就变得很不单纯,有一些人开始为了直升大学或是直升重点班的机会争的头破血流,也有一些人开始纠缠于一些感情纠纷。直到到大学的时候,我们已经充分具备了尔虞我诈这项功能。好吧,我承认你心智发育的可能比较晚,但是作为女人,嫉妒这项技能你总该有吧!
陆吟荷本是队长的候选人,结果只是因为身体不好发挥失常而失去了这个机会。凭什么?反正是好朋友嘛,不是队长就都不是好了。可以理解,毕竟一切的嫉妒都是从嫉妒身边的人开始。
林月霜稍稍皱起眉头,咬着下嘴唇。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中不敢相信的表情。站在她身边的jackson眯起眼睛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她,眼里再无理解。从头到尾都像是患有面瘫晚期的导师照样是那副没表情的死人脸,可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文件。剩下的所有人都用着‘哦天哪,我再也不相信友情了’这样看笑话的眼神看着她。
陆吟荷依旧抵着头,像死刑犯一样接受着这些无声的凌辱,就算她可以解释她也不想开口,因为她现在就想哭。说不定流流眼泪大家就会觉得她很可怜所以心疼她。但是昨天哭得太久,现在居然已经没了眼泪。所有人都盯着她看,她也早就失去了在大庭广众失声痛哭的能力。虽然之前也有遇过各种糟心的事情,可这种被千夫所指的感觉还是第一次。老实说,她一点解决方法都没有,除了哭之外就想躲到段宜恩的怀里逃离这些充满恶意的眼神。她恨所有把她逼到这一步的人,恨不得杀了他们,但是仔细一想,段宜恩不也是其中的一员吗?
冰雹下完了,太阳从乌云里探出脑袋散发出刺眼的光芒。下午的阳光依旧那么讨厌。
林月霜一个人早早就走了,jackson追在她的后面,头一次把她给追丢了。没办法,这件事让他晃神了太久。
陆吟荷在所有人走后松开了段宜恩的手。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在前面走的很快。段宜恩没有问她为什么,也没有问她其他的事情,什么都没有问,就只是想要牵着她的手。
当然段宜恩也跟其他人一样不能理解,因为这不像是陆吟荷做的事情,但是偏偏她又可以做。段宜恩也好奇理由,他也疑惑是不是陆吟荷的嫉妒心在作祟,不过他可以接受;因为现在的陆吟荷很不好受。
她低着头,一直沉默不语,脚步异常沉重。本来就是病体,现在看起来更是可怜。jackson可以不理解她,林月霜可以不理解她,段宜恩也可以,但他做不到。他做不到质疑,做不到询问,他也承认他在陆吟荷面前就是个脑残。
很久之前陆吟荷在辩论场上说过:谈恋爱要是谈的忘记自我,忘记逻辑,忘记一切一切,只知道像个脑残粉一样觉得对方做的都是对的,那这恋爱谈的没意思,因为太盲目。
段宜恩当时坐在下面。那个时候的陆吟荷在他看来就是个膜拜对象,是新时代女性的代表。这个女生啊,不会像普通女生一样哭哭啼啼地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也不会用夸大其词地歌颂爱的伟大,多酷啊!可是自从喜欢上陆吟荷之后,段宜恩发现她那些关于恋爱的发言并不可取,试问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人如何知道爱是怎么运转的呢?对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发言有点幼稚。她不知道爱情的乐趣就是在于盲目奉献,以此来达到感动对方的效果。段宜恩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她所有关于恋爱的理念都来自于一些小说,电视剧和电影。她读小说,看电视剧和电影的乐趣当然也不是学习恋爱,而是吐槽。对啊,你看她爱的头昏脑涨地找不着北,傻逼!哎呦你看看他,女二号长得多好看啊,多郎才女貌啊,为下一代着想过没有啊!傻蛋!她所谓的逻辑和自我大概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他是陆吟荷的脑残粉。不是她做什么都好棒好棒的那种,而是当她被千夫所指的时候,他依旧觉得陆吟荷做的是对的。因为他的小荷是天使,因为他的小荷从来不会伤害别人,因为他的小荷很孩子气,所以如果做了一些别人理解不了的事情也不是带有恶意的。对不起,他就是这么盲目,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这样很没意思,这样是牺牲。让他去指责陆吟荷,问她不想回答的问题这才是对他的折磨。
“段宜恩。”陆吟荷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段宜恩。她的身体似乎在风中摇曳,但又努力站的笔直。又是坚强,又是凄凉。
“怎么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
你为什么喜欢我?从第一眼开始我们都觉得对方是很冷漠的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被迫要照顾我。我不漂亮,不会打扮,功课也没那么好,身上没有一点吸引你的特质,但是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大概就是那么一点没有用的善良,那现在我不善良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段宜恩一时回答不上来,食指刮了刮鼻子,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因为你抱着受伤的我的样子很帅气,因为你讲冷笑话努力缓和气氛的样子很可爱,因为你把疼的流眼泪的我按进你的怀里这个动作很男人,因为你是对我最好的人,因为只有你见过我那么不懂事的样子却还宠着我,因为只有你让我知道我是有价值的,因为好多好多的理由。对啊,喜欢不是不需要理由,而是需要太多数不清的理由。现在我算不清楚也答不出来,因为现在的我整颗心都被仇恨塞满。我讨厌这些喜欢你的理由,我也讨厌喜欢你的我。
陆吟荷闭上眼睛,咬咬牙,大声地喊道,“我从来都没有说我喜欢你啊!”
说出口的时候陆吟荷并不知道这句话会有这么大的毁灭性的。就这样左右徘徊在四下无人的小路,在小路两边的树上打过来又打回去,震的段宜恩耳鸣。这大概是他活了这么久头一次承认‘语言具有攻击性’这样的话。
这句‘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啊’在几棵树上弹了几个回合,最后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心脏。段宜恩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嘴唇一张一合了半天也没发出声音。一向灵活的双腿也失去了行动能力,就这样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陆吟荷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段宜恩不敢相信她居然还是这样的没有责任心,一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只会惊慌失措地逃跑。有的时候她的智商和情商真的不如自己家的小外甥女。好歹那两个孩子做错事了还会哭一下博取同情,可她却只会逃跑。
段宜恩突然觉得很搞笑。这种感觉就像看了一部黑色幽默的电影。剧情无厘头却又意味深长,这让作为观众的他觉得好笑,但又难过的想哭。看到这种电影,情绪保持不了平衡的他便会断了片,倒头睡去。然而他不知道现实居然也可以这么幽默,还不容许他睡去。不但幽默,还残忍。
是啊,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那你为什么让我牵你的手?为什么在累的时候靠在我的肩膀?为什么和我共享一个冰淇淋?为什么让我吻你?为什么又吻了我呢?这一切到底是我昏了头还是我只是做了一场梦。
段宜恩什么都听不见了,周围的情景渐渐地模糊,转换成了那天晚上在巴黎的花天酒地。几个醉汉从他的身边经过,耳边传来几声汽笛声,刺耳的让段宜恩想要比中指。陆吟荷醉醺醺地站在他的面前,双颊粉红。她咧着嘴傻笑,说了句,“我也喜欢你。”他一闭眼,汽笛声渐渐地淡去,巴黎的喧闹被小树林的莺啼燕语取代。他睁开眼后眼前还是那条看起来没有尽头的小路,陆吟荷已经离开了很久。
他站在那里,没有其他的动作,但是所有的大脑功能进入了正常运转。
应该是做梦了。在我决定要放弃你的时候,你只是随便说了句我也喜欢你就让我坚持了好久好久。其实现在我才发觉,那时的我根本就没有想要放弃你,我只是想骗自己让那个时候的自己好受一点。你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喜欢就只是喜欢,跟爱沾不上关系。哦对了,你从来都没说过爱我。从头到尾是我太爱你所以才会做了一场那么美好的梦。我爱你,我宠坏了你,让你随时都对我发脾气。整件事应该就是这样的。看,我的逻辑也很清晰嘛。。。。。
他这么想着,思路理的异常清楚。他觉得自己很有智慧,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有智慧的时刻,殊不知想的太明白的人很容易看破红尘生无可恋。他刚刚迈出一步,双腿就不听使唤地发软,'啪'地一声,一个大男人就跪倒在了路上。所有的脆弱和难过没有化成能够发泄出来的眼泪,则是抽掉了他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和他的尊严。
可能你是真的没有爱我,可能你是真的可怜一直追在你后面的我,可能你就只在赌气,可是。。。。。。我还是会心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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