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六十五岁寿辰,称不上大寿,但规模确是少不了的。天还没黑,大部分宾客已经到场恭候,以示对太后的尊敬以及对寿筵的重视。
微夜,麟德殿张灯结彩,宫殿的回廊上挂起了一列整齐而精致的灯笼。温和的烛光照亮着屋子的里里外外,皎洁的月光下,麟德殿显得雄丽壮观,在一片片欢笑话语下,又显得温馨和谐。
后殿的东亭集聚了不少盛装打扮的少女,多是十七、八岁的名门千金,一个个还是家族中最出色的女孩。其实深闺姑娘很多时候是不被允许出席宴会的,这幅鲜见的“美女如云”风景图之所以会被挂起,是因为太后的旨意。
旨意表面上是什么并不重要,反正没有人会笨得去相信,太后也不希望有人会相信。这次把朝野最优秀的一群女孩召集过来的目的不难猜,仔细算算某些人的年纪就能得知,所以大人们都猜得**不离十。
——太后要给孙子们挑选妻子了。
如果自家女儿当了未来的王妃,家族在朝廷中的地位只会有增无减。如果是被太子看上了,未来就是皇妃甚至一国之母。这层关系想攀的人可是一点都不少,不少人很久以前就已经为今天开始作准备,因此这场不仅是太后的宴席,更是不少人期待已久的盛宴。
“哇啊!好漂亮哦!”
玛瑙的眼睛闪啊闪的,像是倒影着宫殿的灯笼。呆看了一阵,她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激动地拉起立霜的手叫道:“立霜,走快点啦!”
立霜无奈地笑笑,任由玛瑙像拖车一样把她拖走。
“立霜,你看!好漂亮有没有!”玛瑙拉着她走上门前的台阶,无视门口接应的小宦官,径自露出了一副很感动的表情拍打着木制的大门说着,“你瞧啊立霜!唐朝的木啊!唐朝的门啊!唐朝的麟德殿啊!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五千年前的大唐建筑,虽然不能说是死也瞑目,但是我真的是很有感触!很感动啦!”
“呃……”立霜不否认麟德殿是真的很漂亮,也确实觉得来自现代的她们不仅亲眼目睹在她们那里已经销毁的古迹的原貌,甚至亲身参与唐朝的宴会是非常不可思议而且很奇特的事情,听她这么感怀,自己是应该产生那种同是异乡为异客的惺惺相惜情意,只是玛瑙有时候真的很坏气氛,“五千年是黄帝炎帝的年代……”
“……啊哈哈哈,我知道的啦!立霜你真的是很不幽默哦!”玛瑙打完哈哈就立即换话题,“说起来,立霜以前参加过宴会吗?”
立霜还在回忆到底有没有这一回事的时候,身后的人就代答了:“自然是有的,虽然没有太后寿筵盛大,但新册太子妃总归是要跟皇室会个面,所以当时在东宫设了个小型的家族宴会,立霜也算是正式参加过了。”
立霜回头瞄了元世一眼,没说什么,倒是玛瑙又眨巴着眼睛大惊小怪起来了:“太子妃的面子还挺大的?那太子殿下册封良娣的时候有举行宴会吗?”
听立霜说,良娣虽次与太子妃,但在妾侍的地位中是最高的。
元世淡淡一笑,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说起其它事情了:“回宫才数日,你们探到的情报可不少啊!”
说着故意瞟向立霜的方向,接着道:“莫不是看见众多姑娘们后,吃醋了?”
玛瑙听罢,一副恍然大悟似地盯着立霜,眼睛瞪得圆大:“立霜,你……”
立霜火了,劈头骂道:“你什么你!你哪边的!他给好处你了么?你这么配合是想干什么?!说起来到处找人打听的不就是你自己吗?还你什么呀!”
说完立霜狠瞪了身后的人一眼,就气冲冲地走前了。
元世依旧笑着,好像人家在跟他打招呼似的。
“呜呜呜——立霜我错了好不好?”玛瑙急急忙忙地追下去,拉着立霜的手臂可怜兮兮地说,“你别丢下我,我觉得太子笑得好奸诈,我怕他会乘你不留意把我卖了!我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文化,还会弹琴,卖出去得多贵呀!而且为了不让你发现他把我卖的事,太子一定不会分花红给你的!我没有了你怎么办?吃不完的巧克力谁替你吃?卖回来的礼物谁替你收?挣回来的钱谁……”
“元世!”立霜突然转身吼了一声,吓得名字的主人原地呆了几秒,才能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夫人如此急迫地叫我,真是鲜见。”
立霜的脸色一黑,说:“被废话了,帮我个忙,找个看着顺眼的把玛瑙给卖了。”
“什么!”
“我会留意的。”
“不要不要!小心我告诉安灵!我让安灵不跟你玩了啦!”
“没关系,反正安灵不在。”
“呜呜呜……皇上在哪!我要哭诉!他儿媳窜合儿子要谋害良家漂亮的姑娘啦!天子脚下,买卖优秀人口,他还要不要管了!”
立霜禁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接着戳她的威气,有个声音就先她一步从他们方才走过的大门处响起——
“当然管!”
众人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杏黄色龙袍、腰掛翠绿透澈的刻龙玉佩、身型高挑消瘦的男人正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来。立霜和元世见状,立即行礼,高声叫道:“参见皇上!”
“……咦?”
立霜无奈地瞪了玛瑙一眼,低声说:“咦什么!看到皇上还不行礼?”
“哦哦哦……那个,额,参见皇上!”玛瑙愣愣地想了会,才想起学着别人的样子行礼,但马上又被立霜骂了。
“笨蛋!谁让你跟着元……太子学了!女子要屈膝,不是要作揖!”
“啊?”玛瑙又转着自己不算灵活的脑袋,才终于明白到什么巧妙之处似的,连忙作了个还过得去的屈膝礼,也想不起自己叫过了没有,干脆再喊一次:“小女玛瑙参见皇帝陛下,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吉祥如意,儿孙满堂!”
立霜嘴角一扯:玛瑙你这是拜年呢?
皇帝哈哈大笑,也不计较这个姑娘不懂礼数:“都起来吧!你叫玛瑙?小嘴好甜啊!不过今天是太后生辰,刚才的祝寿语留着待会儿跟她说可好?”
“没关系哦!”玛瑙也不嫌生,“这四句皇上就收着吧!待会我再想几句给太后好了!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很会说话的喔!”
“哦?真的?那朕就尽管期待着你给太后的祝寿词了!”
“您到时候可别嫉妒哦,皇上!”
立霜看着玛瑙还在跟渐走渐远的皇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话,真心不知道这个天然呆的家伙是好事还是坏事。
待皇上进了中殿,玛瑙才拉起立霜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说:“这个皇上好奇怪!”
立霜无力地扫了她一眼:“你可是跟他聊得很来劲呢!”
“不是这方面啦!皇上健谈才不奇怪!”玛瑙说着声音又压低了下去,“就是,为什么皇上要戴着那样面具啊?”
戴着一个完全覆盖起脸蛋的红色面具。
“哦,这个嘛,大概是因为今天是喜兴的日子,所以戴个红色的助兴呗!”
玛瑙也学着立霜平时瞪她的样子瞪了她一眼,说:“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嘛!为了助兴的话你们不是都应该戴上一个吗?可是这样的话就变成西方的化妆晚会了吧!古装剧里可没见过这个!”
“真亏你还记得古装剧……”连行礼都不懂,玛瑙看剧都是看什么的呀?
“重点不是这个!立霜你怎么老跳话题呢!我问的是,是……呃,什么来着?唉呀反正就……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瞧人家玛瑙急得都想哭了,立霜还是“哦,那个啊,就是……”地答着不搭边的东西,玛瑙还傻得以为立霜是真不懂,一遍遍哭丧着脸还要给她解释,最后真急哭了。
“呜呜呜……”
“呃……”没料到自己开玩笑竟然可以开到把人弄哭的地步!没办法,自己惹得祸还是得自己解决,立霜只好尝试着立霜式“温言安慰”,“呐,这哭呢,其实是身体排放毒素的一种方法,少量的泪水可以湿润眼球,可是过量的话,眼球长期被毒素侵蚀,可能会损坏。你听过有人哭瞎的事情吗?其实是一个道理的。所以说呢,人体的排毒功能……”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反正玛瑙瞪自己的眼神越来越狠。觉得这形势不太对啊,立霜只好先停了下来。
立霜不说她的生物学了,玛瑙才开始哭她的正常人际关系学:“立霜你好讨厌!人家哭得那么凄惨的时候你说什么不好非要说人体排毒!女生哭的时候是要哄的!不是要听你对排毒的分析!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到底是懂不懂啊!”
玛瑙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就气冲冲地大步走向中殿,似是要表达她对立霜这一存在实是没眼看了。
虽然不太想跟元世说话,但现场也没别的人了。立霜只好回头,很不解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还有那句“女生哭的时候是要哄的”是什么回事?她好歹也是个女的吧!被另一个女生斥责同为女生的自己,是要她作出什么反应啊?说一句“原来是这样啊”的话吗?
元世望了眼消失在中殿里的玛瑙,皱起帅气的眉回答:“虽然不知道那个排毒是什么,但我觉得你没有说错。”
女生就是要哄的这种莫名其妙的道理,看来是很难被这两个人接受的了。
晚宴开始后不久,麟德殿的中殿远远传来了来自前殿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不多时就有四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地走进了中殿。
“对不起!我们来迟了,还请陛下和太后恕罪!”带头的李墨单膝跪下,作揖行礼,紧随在后的三个堂弟李信、李忠和李诚也纷纷跪了下来,同声叫道:“儿臣请父皇、皇祖母恕罪!”
“这就是所谓的亲情牌吧?”玛瑙问立霜,但没有得到回答。玛瑙不解地看向她,才发现她的脸色有些奇怪,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立霜?”玛瑙推推她,“你怎么啦?被帅哥迷住了吗?”
立霜转过头,无力地笑了笑,说:“没事。”
她竟然没有甩我白眼?她竟然如此温柔地对我笑!——玛瑙像是看见了什么世界奇景似的,眼神呆泄,伸手把附近的一个也不知道是宫女还是贵妃的人扯了过来问:“我是不是在作梦?”
太后宠爱孙子是铁铮铮的事实,自然是不会多加怪罪。随意唠叨了两句“都多大了还那么没定性”就叫他们上座。
几人说说笑笑地走到王族子侄的区域时,李墨脸上的笑容却定格了。
元世微微一笑,道:“墨堂兄,近来过得可好?”说着伸手揽起身旁的女孩的肩头,笑得更灿烂悦目。
立霜瞪了他一眼,刚想把他的手拿开,却见邻近的人都看着这边。顾及身份,无奈只好作罢。
我忍……
李墨没有理会元世,而是神色怪异地看着那边。旁人看上去以为他在看太子,但某些人都深知他透过元世看到的是谁。
“立霜……”
“请叫太子妃,墨堂兄。”元世笑着把伊人揽得更紧了,立霜也不管其他人会不会看见,果断伸出手去推,但元世拉得紧,怎么推就是推不开。
李墨见状,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怎么不坐?”太后没瞧见这边什么情况,只是疑惑地问道,“位子上有什么吗?”
“回皇祖母的话,没有!堂兄是瞧见元世皇兄,多聊了几句。”李诚向太后那边撒娇似地答完,就合着三兄弟的力气硬拉着李墨坐了下去。太后嗤怪地说:“这就对了嘛!再多话要说,也等坐下来了慢慢聊!”
对面楼的桓亲王立即赔罪说:“犬儿不懂事,还请母后多见谅!”
太后点点头,对一旁的人说:“皇上,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开始吧!”
“好……”
“启禀陛下,二皇子殿下还没到!”负责在门口记录来宾的小宦官尽职地叫了起来,叫完就不管说的什么内容,连忙爬到地上行拜礼。老人们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先认错就对了!
“……这个宦官是新来的吧?”二皇子李枫,自两个月前起就开始拒绝参加任何形式的宴会。其中的缘由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知道了,下去吧。”因为这个家伙的无心之言,整个宴会的气氛都静谧起来了,皇上也不知道拿这场面怎么办好,“二皇子李枫应该不会来了,宴会开始吧!”
歌伎应声走上舞台演奏,悠悠扬扬的音乐像丝绸般柔顺地流了出来,夹杂着各种乐器的声音美妙地融合在一起,在这座两层高的宫殿中清晰地回荡着,震撼着人们的听觉。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放下心来欣赏这首歌曲。
“唉……”太后眼看着演奏,心却明显不在这里。
皇上闻声说:“母后看上去似乎有心事。”其实也猜到一点了,可是如果真是有关“他”,虽身为皇上,他也是没办法。
太后又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为枫那孩子!”
果真是他。
皇上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皇上,你说……本宫是不是做错了?”太后看起来略有所思,“枫该不会是讨厌本宫了吧?”
“母后你多虑了。枫是个孝顺的孩子,怎么可能讨厌从小宠爱他的祖母呢!”皇上微笑着安慰道,“况且那件事确是枫的不恰当,您反对也是理所当然的。您想啊,如果当初您答应了,那今天不出席寿筵的可能就是元世了!那还不是同样要您担心嘛!”
太后认真地想了会,摇头道:“不一样!我觉得元世那孩子比较放得开,前些日子我给他送去了个女孩,他还册立为妾了。这女孩本来是送去给枫的,但枫连门都不愿开!”
皇上听得有些忐忑,抱歉地说:“这孩子太不懂事,劳母后您费心了!回头朕去他宫里教训几句,要他去给您赔罪。”
太后闻言,连忙劝阻道:“千万别!皇上,枫心情不好不想见本宫,那就算了!等他过些日子调整好心情,再来见本宫就好,也不差那几天你说是不是?”
“母后还真的是很宠爱枫呢!”
被称赞的太后也不见得有多少欣喜,只是说:“如今那女孩离开了也好,省得本宫的小皇子们为她伤了和气!”
皇上听着莞尔一笑,道:“在母后看来,朕的孩儿们都是长不大的呢!母后也别总是为他们操心了,皇子们都已经是十来岁的大人,知道自己的路要如何走。”
“看着枫本宫就安不下心来!这孩子……那么多的优秀的姑娘不喜欢,偏偏拴死在这么一棵树上,那树还是栽在他皇兄花园里的!”太后说着就来气了,“幸亏那丫头走了,不然可别怪本宫对她下毒手!”
皇上口上说着“哦,这样啊”,心里吓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那个丫头就在场中,太后您这是要现场活剥还怎样?元世你可要给朕好好保护着啊!
第一首曲随着一声古筝长调结束。这时,吏部尚书罗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作揖说道:“方才家中小女告诉微臣,前些日子在东宫结伴学习的女孩们特意为太后排了一出新舞蹈,祈望能为太后和在场的各位演出,以贺太后生辰,并对太后恩准她们在东宫学习表达感谢之意。臣以为后辈有此孝心实在难能可贵,不如就给她们一个机会谢恩,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笑道:“女孩们有此心意,本宫自然是欢喜!”
“谢太后!”吏部尚书拜过太后,便对身后的女儿罗兰打了个眼色。女孩点点头,起身招呼各处的姑娘们,姑娘们纷纷从位置上起来,优雅地渡到舞台中,熟练地排成一个半圆。
站在中央担当领队的罗兰向正席鞠了一躬,接着对之前演奏的乐队点了点头示意。
古典的节奏又开始响起,台上的女孩一个个肩披接地长绫,随着拍子偏偏起舞,弄衣甩袖,走着一个又一个井然有序的舞步,连成一幅又一幅精致的彩画。特别是当音乐到达**时,十多把长肩绫布如水泉般涌上空中,铺成一条绚丽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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