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抱着一堆七七八八的书,梦游一般晃在去g中的路上,没错,就是我了。精益求精是爸爸教过的爷爷教过的幼儿园老师乃至大学老师都教导过的求学精神,以致我昨晚批卷子又备课直到三点才睡,早上6点又得起床去学校。此时此刻突然深刻万分地理解到了千千万万高三老师们的辛苦之处。
“秦老师,早啊。”刚到学校门口,就碰到了开着辆迈腾的张艺兴停在我右边跟我打招呼。
“早上好,张老师。”
“要不要搭你一程?”张艺兴不知是玩笑话还是说真的,笑眯眯地又露着个小酒窝看我,我忙摆手说不用。都到学校大门口了搭我干什么,我还嫌开车门关车门浪费我力气呢!我无声地冲张艺兴的车屁股抛了个白眼。
放下东西就先去了教室,早自习还没正式开始,教室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懒懒散散地趴倒一片,一些人低着头急急忙忙在赶作业,还真是有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啊,少数几个学习积极分子倒是开始了所谓的晨读。我走到讲台上,把早自习的晨读内容写在了黑板上,底下的人才慢慢地动起来。
七点十五分。按学校规定,高一学生可以在七点二十分早自习正式开始之前到学校,高二提前到七点十五分,高三则必须在七点十分前到教室晨读。对于高三学生来说,本该六点五十就开始的早自习能够延迟到七点左右已经是学校给予的极大的恩赐了。
可是现在七点十五分了,吴世勋还没到。
我走出教室,打算去翻翻通讯录打个电话去吴世勋家,那小子背着个包晃晃悠悠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了。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笑了一下,“秦老师早。”
单只是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就已经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一贯冷峻的面孔挂出个笑容来印象深刻了。若是能够真心地开怀笑一笑,该会有多好看啊。我突然特别想知道他到底天生笑神经少一根还是经历了些什么。
“吴世勋同学,你又迟到了。”
他擦过我的左臂,停下来,“现在才七点十八分,老师你要是再不让我进教室去,那就真的要迟到了。”
“吴世勋同学。”我叫住他,他一脸“你到底想干嘛”的表情看着我,我抬起手凑到他面前,指着手表说:“已经迟到了。”
话毕,上课铃愉快地响起,吴世勋的表情比我更变幻莫测。
我一脸恶趣味地看他,“鉴于你迟到了,而且是屡教不改,所以罚你把今天早自习的背诵内容抄三遍再拿到我办公室当我面全部背完。这个惩罚,算轻吧?”
“如果我说我不要呢?”他伸手捋了捋额头的刘海,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高招才让学校对他这头黄毛不闻不问的,我这当班主任的也就不再多问。
“随你。你一天不交就翻一倍,不然你想全班跟你一起受罚也是可以的。”
“秦老师,你这样不对。”他竟然还抿着嘴笑了起来,“下午背?”
“晚自习也可以,看你什么时候完成吧。”我别过脸不看他,抱着臂摆出威严的样子,就算在他这不受用至少也是个范儿啊。
下午的天闷闷的疑似下一秒就要下雨的征兆,语文课刚下课,吴世勋便拿着抄写的本子跟着我一齐到办公室。我把作业整理起来放在桌角,然后坐下来。吴世勋依旧站着,以他优越的身高条件低着头看我,我也不看他,就让他背书。
早上布置的晨读功课是必修课本里高考要求范围内的其中十首古诗词,对于一般同学来说全部背诵下来不是难事,不过吴世勋似乎都没有在认认真真上早自修,也不知道他到底能背出个什么来。我摊着昨晚的练习卷批着,吴世勋在一旁慢慢地背着。
。。。。。。
《雨霖铃》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报告老师,背完了。”
前四首背得稍有磕绊,后面的越发流畅起来,最后的《雨铃霖》倒是熟悉得很。“知道这几首诗的意思么?”
“大概知道吧。”他回答得极其漫不经心。
“那就翻译一下最后一首《雨铃霖》吧。”
“啊?”他或许想不到我真让他翻译,嘟囔了一句,“我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试着翻译看看。”
“……天气很冷的时候蝉的叫声也很凄切,看着长亭什么的,正是傍晚时分,一场急雨刚下完,在什么都门搭帐篷什么的没有头绪什么的,留恋之时什么的,船催着要出发了,然后两个人拉着手要哭的样子什么的,又哭不出来说不出话什么的……然后我真不会了老师。”
我终于是放下笔来,回头看他,“那个…前小段大致意思算是翻译出来了。不过一些关键词汇你解释得不够妥当。全诗的意思应该是:秋后的蝉叫声是那样地凄凉而急促,不是天气很冷的时候,你要联系上下句子结合全诗来译。面对着长亭,正是傍晚时分,一阵急雨刚停住。在京都城外设帐饯别,却没有畅饮的心绪,正在依依不舍的时候,船上的人已催着要出发了。两人握着手互相瞧着,满眼泪花,直到最后也无言相对,就千言万语都噎在喉间说不出来。想到这回去南方,这一程又一程,千里迢迢,一片烟波,那夜雾沉沉的楚地天空竟是一望无边。自古以来多情的人最伤心的是离别,更何况又逢这萧瑟冷落的秋季,这离愁哪能经受得了,谁知我今夜酒醒时身在何处?怕是只有杨柳岸边,面对凄厉的晨风和黎明的残月了。这一去长年相别,我料想即使遇到好天气、好风景,也如同虚设。即使有满腹的情意,又再同谁去诉说呢?——听明白了么?”
“大概知道了。”依旧是漫不经心地回答。
“下次背书的时候记得把翻译也背一背,不需要死记硬背,你可以看字词的意思理解全诗的内容。”我书上找出一句指给他看,“你看,比如这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其实就是两个人相互拉着手,互相看着对方,眼里噙着泪水,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体现的是一种离别时依依不舍的情绪。应该很好理解吧?”
他盯着我没说话。
“吴世勋同学,你有没有在听?”我皱起眉来看他。
“知道了。”他从我手中把本子抽走,“我会回去好好记的。”
突然变乖把我弄愣了,忙挥手让他回教室去。
“难得吴世勋这么听话啊,秦老师你还真有一套。”邻座的张艺兴又探过头来。
“没有没有,他自己应该也还是有点自觉性的。”我笑着摆摆手,谦虚了一下。心里却是得意满满,这小子也不难对付嘛,再怎么说我也比他多吃几年饭,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姜还是老的辣!
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看是凌芸的电话,我忙跑到走廊去接。也不是这电话多私密多不可告人,而是跟凌姑娘这人讲电话吧,一不小心就会跟她一道没玩没了地贫。毕竟我才来这学校没多久,老师间也不算特别熟悉,万一把在凌姑娘面前的本性全部暴露了出来,吓到哪个老师了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秦老师,怎么着,一整天也见不到个影儿,当了纯良无害的人民教师就忘了我啊。”
“哪能啊,我这纯良无害在那群高三娃娃们面前根本不受用啊。倒是你,不上课也不上班的,又跑哪去祸害人民了?”
“我在你金学长这儿呢。你要不要跟他讲电话?”
我还没板起脸来严肃拒绝,她就把电话拿给金俊绵学长了。学长温温柔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一下没了气焰,“小沐,凌芸在我这儿呢。等会放学了一起吃个饭吧。”
“好的,学长。那等会放学见吧。”
“嗯,我最后一节还有课,你们待会在学校大门等我吧。”
“好的。”我努力用最轻柔地声音回答他的话。过了好一会儿,金学长似乎把手机换回凌芸手里了。然后就听到凌芸淡定地声音:“秦沐你现在要是在我面前,我铁定立马掐死你。”
“学长不在你旁边吧?”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姐姐我现在跑厕所门口接的。你就放好你的小黑心吧,我又不是你。”
听到学长不在,我也一下就提高音量跟她继续掐,“你来我们学校不找我先找金俊绵是玩哪出啊。”
“你敢不敢把你现在这张阴险无比的脸放在课堂上给你可爱的学生们看?他们要是知道他们可亲可人的秦老师私下里是这副后妈样子一定极度排斥上你的课。”
“你给我闭嘴,我的学生们都很爱我,不会听你这无良后妈挑拨离间的!”
“老师你确定?”
“废…”我刚冒出一个字来就立马意识到不对,声音不对,凌芸的声音什么时候变低了?我警觉地回头,吴世勋那小子倚着栏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等会打给你。”没等凌芸回话我就切断了电话。
我看了吴世勋几秒,恢复往日的严肃脸,“吴世勋同学,你不好好在教室上课跑出来干什么?”
“现在是自修时间,秦老师。”
“那也是上课时间,谁允许你跑出来的?难不成你又想跑去打球?别给我扯什么缓解压力劳逸结合那一套,给我回教室待着去!”说着说着,不小心带出了跟凌芸说话的口气,我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别紧张,秦老师。我是来还你语文书的,你刚才把书跟我的本子一起给我了。”说着,他把书递到我面前。
“谢谢,你可以回教室了。”
“秦老师,你放心。”他微微俯下身来,凑近我的耳朵,“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我刚才看到秦老师你凶神恶煞……后妈脸的样子的。”他还笑了,竟然还看着我笑得眼睛弯弯的。虽然是很可爱,但是现在在我眼里就是奸计得逞、窃听成功的得瑟样!
“真是谢谢你了吴世勋同学。”我尽量保持着我的教师风度,保持着我一向纯洁善良的秦老师风范,我绝不跟十八岁的小毛孩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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