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茶师》 第五十章 似曾相识

    “那是他骗你的。”哑巴继续在地上写，字迹如青松一般挺立且修长。

    沉荼微微皱眉，目光投向门外的小二，疑惑的说，“门既没关牢，他为何不推开？”

    哑巴憨憨一笑，摇了摇头却没有解释，径直推开了后门走了出去。

    茶肆修建在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北凉本就多沙石，然而将后门一推，沉荼却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脚下的青石板路对阳光照耀得发亮，顶上是琉璃制的透明屋顶，一座青色山坡坐落在正前方，道路两旁是种植的桃树，青色的桃子密密麻麻地布在树枝中央，鲜花从茶肆后门开始延绵了整座山坡，夹杂着茶树的清香和花香气味随着风迎面拂来，沉荼看得眼睛发亮，赞叹不已。

    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银两和心力，才能在如此荒凉的地方建出一个世外桃源。

    “你便是今年斗茶会的头魁？”说话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子，身材矮小瘦弱，肤色黝黑，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点缀了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珠。她俏皮地冲沉荼眨了眨眼睛，“你来了就好了，免得后山阳盛阴衰。”

    她伸手拉着沉荼，显得极为亲热，“你是不知道，整个后山就只有我一个女子，如今你来了，我总算是有伴了。”说到这，她嫌弃地瞪了一眼哑巴，“这是大师兄，我是你三师姐，外面站岗的小二是你二师兄。”

    “师兄师姐好。”沉荼连忙退后几步，极为尊敬的鞠躬致礼。

    “别这么见外，整个后山也就区区几个人，天天你见礼我见礼的，多累啊。”她极其轻松地挥了挥手，却不知道她那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服饰过于宽松，只略微地带起袖口微微涌动。

    后山的情况在她的介绍下，沉荼也逐渐的开始明白了：后山一共有三个学生，大师兄就叫哑巴，很小的时候便叫人拔了舌头不会说话，调茶天赋也有限，被师父捡了回来便一直养在膝下了；二师兄叫茶小二，并不是真名就叫小二，只是因为调茶的事情跟家里闹翻了，后来师父懒得帮他想名字，干脆就叫他茶小二了。

    沉荼见她亲切，也逐渐放下心防，随口问道，“那三师姐呢？”

    “啊？”她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在后山排行老三，师父叫我三三，师兄叫我师妹，要不你也叫我三三吧。”

    大师兄不会说话，于是叫哑巴；二师兄懒得帮他取名，便叫茶小二；三师姐排行老三，就叫三三……

    这师父……真是会取名字啊。

    嘴角抽搐了两下，沉荼不露声色的浅浅一笑，“我叫沉荼。”

    这是怕师父给她取名字吗？

    明珠一弯，变成了璀璨的星河，三三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拍了拍沉荼的肩膀，乐道，“放心啦，师父那人也不常帮人取名字的，别担心了。”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坡顶，俯视着下方的景色，沉荼唏嘘感叹道，“这就是活生生的桃花源记啊……”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一老者的温柔声音突然响起，声音犹如泉水叮咚，丝丝润人心扉。

    “师父！”三三蹦蹦跳跳地上前挽着他的胳膊，脸上盛满的笑容像是将夏日的阳光全装在了里面。

    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老者转眼看向沉荼，“你便是在三考调茶的沉荼了？”

    阳光亮得人眼睛发酸，温度也是暖暖的让人觉得很舒适，沉荼不应该觉得冷，却是冻得打了个哆嗦。她像个冰雕一般的站在那，张了张嘴，极其艰难地应了一声：“是我。”

    “三考调茶，古往今来也就那个倔强的古月完成过，性子太倔了，不然也不至于如今的情况，一颗痴心……”

    老者依旧在说话，嘴巴张张合合间胡子也被挤得在鼻下跳跃，沉荼却完全听不进去。她木讷地看着老者的脸，一幕幕曾经的画面像电影默片般的浮在眼前，那个曾经的家里发生的一切，那个禁止自己调茶的人……

    “沉先生，”沉荼痴痴地望着老者，“我有一个山清水秀茶，可否请您品？”

    三三惊讶地捂住了嘴，老者却是皱起了眉头。眼泪顺着沉荼的脸滚下，她的手紧紧的抠在一起，甚至是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没有风也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只能听见沉荼那不均衡的吸气声。

    “你认错人了。”老者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不，绝对不可能！

    这张脸曾经她日日可见，整个就是一沉著清年老体迈的模样……

    沉荼微微阖上了眼皮，感受着眼前那一片血红的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您可认识一人名为沉著清？”

    “老朽不认识这么一个人，沉荼你心魔太重了，以后调茶恐怕也是进展缓慢。”老者轻描淡写的说。没有人发现他宽大的袖袍下，遍布皱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感觉气氛不对，三三轻轻放开老者的胳膊，蹦到沉荼身边嘻嘻一笑，努力地缓和气氛：“师父你干嘛这么凶，师妹才进后山，你又刚调完茶，被你影响也是应该的。现在你连入门考试都不考，就这么说人家，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心魔太重？进展缓慢？

    下一句是不是，不如别调茶，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

    不可调茶、不可与妹妹争、不可痴心妄想……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她从小到大，听到了多少次了？

    老者的脸在沉荼眼里逐渐与沉著清重合，沉荼惨笑一声，微微摇头。

    一模一样！

    不仅仅是长相，就连拒绝的话，也都是说得一模一样！

    跟沉著清一模一样！

    “老先生这话说错了，我究竟未来能到哪一步，谁也不知道，包括我自己。若是老先生一定要这么想，那如此凉薄的地方，可能不太适合我这种宽厚的人！”也不等对方的反应，沉荼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转身便走。

    空气中弥漫着的茶香早已不知何时散去，老者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轻轻地闭了眼，转身回了房内。三三跺了跺脚跟上去，“师父，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不行？不适合？

    那便让你们看看我到底有多么的不适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