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您怎么来了”
八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抱着一个大包袱左顾右盼,随即拉着我进屋,包袱打开,里面全是一些大袄被子。
“爷这是做什么”我疑惑地抬头看他。
“这不是准备入冬了么,你这什么都没有,我好歹给你送些衣物过来啊。”八爷说着便给我铺好被子。
“爷,我不是说过宫中耳目众多不宜相见吗您若是被别人发现了我岂不是要前功尽弃了吗”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皇兄这样子对你也太过分了些,连张像样的被子都没有,可让人怎么过活啊。”
“爷,您不要忘了我的身份,我进宫就是来吃苦的,不是来享福的,您最好对我所有的一切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这已经是在帮我大忙了,麻烦您现在赶紧走吧。”我推着他便往门外去,拉过门把便想关上门。
“可是”
“还有,”刚要关上门我便又开了一条缝,“要是你再这样冒冒失失地出现在我面前,那你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我。”
“我”
不去看八爷委屈的脸,我一把关上了门,转身靠着门便轻轻叹了一声,爷的一番心意我何尝不知,只是,你的百指千柔,不该错付在一人身上。
魏涵的出现比我想象的要早。
那日,冬雪后初晴,薄薄的雪白覆了青瓷琉璃瓦,新种下的梅树枝头上有雪料峭地挂着,风轻轻一抖,便萧索落下点点雪白。
那日,陨儿拉着他的手自门外走进来,他就这样出现在这样一片净白的世界里,身上披着金丝绣成的蟠龙图案大袍微微刺了我的眼。
这是我被赐封以来他第一次踏入我的宫殿。
“见过皇上。”我微微一副身,眼中却没有太多的惊讶。
“起来吧。”语气淡漠疏离,他径直越过我身边在石桌旁落座,陨儿过来牵着我的手,碰触到我的手有些微微地凉。
“陨儿,你的手这么这般冰凉。”说罢,我便抱着他坐下,拿起他的手便往嘴里呵气。
“你们这些丫头都是怎么做事的,陨儿出门也不多备上几件衣服,这要是冻坏了怎么办”魏涵言辞厉色,全是责备之意。
“是奴婢不好,是奴婢疏忽,奴婢这就回去拿衣服。”芸儿诚惶诚恐道,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了下来。
“罢了。”魏涵脱下自己的大袍给陨儿披上,溺爱之心人尽皆知。
身后跟随的公公见状立马示意了一眼一旁的奴才,那奴才识相地转身出了门拿大衣了。
“朕这段时日忙于政事有些疏忽了陨儿,今日去瞧才知道他已经很久不曾去上课了,朕听说这段时日他时常往这里跑,我倒好奇,这宫中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吸引了他,竟让他想着了迷一般往这跑,不过今日朕来看,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魏涵抬眸扫了一眼宫殿。
“臣妾这里清贫寒索,自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陨儿喜爱这里,许是因为缘分吧。”
“你这怎么连个招待的丫头都没有”魏涵微微蹙眉。
“皇上忘了,皇上赐予我这冷宫,别说没个伺候的丫头就连个扫地的奴才都不愿意进来,臣妾这里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皇上,皇上若是不嫌弃,不若便让臣妾给皇上亲自泡一壶茶。芸儿,你去给我烧一壶水吧。”
“是。”芸儿刚想下去便被他拦了下来。
“不必了,朕也不打算坐太久,若不是陨儿将朕一路拖进来,朕本应该回去处理公事了。”
“皇上既然来了,又何必急于一时,也不在乎多耽误这一盏茶的功夫,这国事固然重要,但,皇上的龙体也同样重要不是,再说了,皇上难得有时间陪陪陨儿,这陨儿也自是高兴得很,皇上也不好就此扫了陨儿的兴吧”我微微笑道,抬眸看他。
他看了看陨儿,陨儿识相地上前拉过他的手,他终是沉默了下,不再开口。
我示意芸儿下去烧水,芸儿点头退下。
我紧了紧陨儿身上的衣服,忽闻耳边传来沉稳的声音,“这陨儿一向不喜与人亲近,却不想与你倒是走得挺近。”
“这或许便是缘分。”
“你喜爱梅花”我抬眼,看见他的目光正落在院中新栽植上去的梅树,那梅树刚吐了嫩芽,尚未开花,却正是刚开始勃勃生机之时。
“其实臣妾本最是钟爱桃花,可是如今,臣妾却是更为喜爱梅花,寸草不生的冬雪里,它却能孤高挺立,愈是开得绚烂,臣妾自是欣赏它这份傲骨之姿。”
“再如何傲骨,也不过花开一季,熬得过冬天,却怎么也不见得能见得春天里的初阳。”
“天地万物都不外乎要遵循一个规律,人都尚且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何况一树梅花。”
“是吗,可是朕,便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目光凌冽。
“皇上是天下之主,也就是天子,这天上地下世间万物都是皇上的,皇上想让谁生便谁生,想让天上的凤凰三更陨落那它也活不到四更,天下都能主宰,何况是皇上的命运呢。”
芸儿端上来一壶热水,我又吩咐她去把茶叶拿来。
“是吗,可是朕却有一样东西得不到。”
“是什么”
门外有奴才拿大髦匆匆进来,一旁的公公接过给他披上,我却对他的这句有些微微地好奇。
“你不必知道。”他冷淡道。
“皇上若是不想说,臣妾也不过问,等皇上想说的时候,自会告诉臣妾。”
陨儿从我膝盖上落下,我起身接过芸儿拿来的茶叶,开始细细泡起茶来。
没有甘泉水,没有好的茶叶,也没有上等烧制的紫砂杯,手艺再好,泡出来的茶自是没有原来的味道。
茶杯之中袅袅升起一股茶雾,清淡的香气也飘了整个院子。
我斟好一杯茶,送到他面前,抬眼看他的时候却发觉他正有些出神地看着我。
“皇上”我轻唤了句。
他顿时收回目光,转瞬目光便变得如幽谭般深邃。
他提杯浅酌了一口,随即颤了一颤,抬头看我,眉心紧蹙,“这茶”
“这茶自是比不得皇宫里的好茶,臣妾这里简陋,还请皇上体谅。”
“不对。”他猛然起身,上前激动地抓起我的手,“这茶只有月儿能泡出这个味道,你是怎么会的”
手上传来一阵微微的疼痛,我蹙起眉头,有些置气地道,“皇上,您抓疼臣妾了。”
“茶味道虽不及以前泡的好,但是这个味道除了月儿,天下无人能泡得出这个味道,你快说,你究竟是怎么会的”他紧了紧抓在我手上的力道。
我撇过脸去,索性不再挣扎,“臣妾不知道皇上说什么,但是这茶,臣妾自小便跟母亲学泡茶,皇上若是不信,派人去南冥查一查便知。”
手上的力道忽然松开,我看见他有些黯然地跌坐下来,“朕怎么可能以为你是她,朕亲眼看见她”
“皇上在说什么”我佯装疑惑地看他。
只一瞬他便恢复了神情,起身冷冷道,“朕累了,走罢,陨儿。”
说罢,上前牵着陨儿的手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这效果,正是我所想要的。
魏涵走后便有公公带着衣物领着几个丫头前来,“娘娘,这些都是皇上吩咐奴才送来的,还有这几个丫头,也都是皇上赏给娘娘的。”
那公公退到一旁,那几个丫头便端着衣物锦被上前行礼,“见过娘娘。”
“臣妾谢主隆恩。”我微微欠身。
那公公微微点了下头,领着两个奴才转身离开了。
院中已是一片冰天雪地,皑皑霜白覆了宫墙琉璃瓦,一个月了,魏涵没有出现在我的宫殿,倒是陆子骞成了我宫里的常客,偶而我会携着陨儿去陆子骞的研究所看看,无非发明的都是些新鲜的小玩意,奇形怪状,五花八门的,陨儿看到好玩的玩意甚是开心。
我鲜少出宫门,闲时我还是经常做些糕点泡泡茶,但是一到冬天手便不灵活了,也是当初在南冥时落下的顽疾,自从手指断过以后,一到冬天便会隐隐地泛疼。
再次看见魏涵,是在深夜之时。
我遣退了丫头,正披了髦衣挑灯看书,时不时泛着小小的咳嗽,这一到冬天就咳嗽的毛病就连我师傅也没办法根除,小时候就落下的毛病,只怕是要随一辈子了。
窗外正飘着细密的雪花,门忽然被人推开,随着冷风扬进来一阵雪花,随着进来的还有一双用金丝绣着翠竹的回云靴。
我抬眸,看见魏涵身披金色裘衣,面容有些憔悴,身上已然落了不少雪花,身后的工人收起油纸伞替他解下裘衣。
“臣妾见过皇上。”我微微敛眉。
“起来吧。”他径直走过我身边,在桌旁落座。
“皇上可是稀客,只是臣妾宫里稀微寒简,只怕是招待不周了。”我上前拿起箸挑了挑床前的灯芯,昏黄的光线顿时亮了不少。
“没什么,朕只是忽然有些想念你泡的茶了。”他淡淡地开口,拍了拍袖口上的雪花。
我吩咐人去烧来水,拿出花叶茶细细泡了起来。
“难得皇上喜欢臣妾泡的茶,这是臣妾的荣幸。”
我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皇上请用茶。”
他微微怔了怔,只是一瞬,眸色便恢复了清冷,伸手拿起茶杯,浅酌了一口。
“皇上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偌大的天下,要他一个人的肩膀扛下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朕,如今只想静一会。”他撑着脑袋,闭眼揉了揉太阳穴。
我不再开口,起身点了一旁的熏香,这香味有安神的作用。
只不过一会,他似乎便小憩了过去。
我打开门,接过守在门外公公手里的袍子,那公公伸首往里瞧了瞧,道了句,“皇上好久都没好好休息过了,还烦请莲贵人好生照顾着。”
“公公严重了,这是我分内的事。”我转身进了房门,将袍子披在魏涵的身上。
我坐了下来,拿起一旁的书本继续翻看着,不知不知眼皮越来越沉,终是挡不住疲倦的睡意,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的时候,魏涵已经不在房里了,我问一旁的丫头,才知原来魏涵一早便走了。
但是不管怎样,他今日能踏入我的屋里,那么我的目的也算实现了一小步。
看天气不错,心情也难得舒畅,便出了宫门走走,却不想在宫廊下遇见了贵妃娘娘迎面而来的步辇,我躬身退至一旁,却见那步辇在我前面止了脚步。
“抬起头来。”
我抬眸,只觉得她一身紫色绣袍异常耀眼,她晲了我一眼,傲然无物。
“你好生厉害,听说,皇上昨晚可是在你那过的夜,可有此事”这鲁潇凝可谓消息真是灵通,不过一晚的时间她便已经知道了,想必这宫中少不了她的耳目。
“回娘娘,臣妾宫里头可谓寒简,皇上来也只会怠慢了皇上,昨晚,皇上不过是来讨了杯茶水小憩了一会便离开了。”
“最好是这样。”她微微扬手,步辇便继续前行,我看着她的步辇行远,微微蹙了眉,这个皇宫里,或许潇贵妃才是我以后最大的敌人。
宫中已经覆了厚厚一层雪,魏涵再次踏入骄阳殿的时候已是一个多月后,而每回来都已是深夜,喝过茶便一人歇了过去,来也匆忙去也匆忙,我的宫里头多了不少奴才和丫头,这明显的待遇宫人皆知。
清早,陆子骞和陨儿在院子里堆了雪人当靶子玩,院中的丫头奴才也是玩成了一片,好不热闹,我坐在院中,身上也未免遭了殃,一旁的芸儿便弯腰捡起一堆雪球回了过去,院中俨然成了他们打雪仗的场地。
我拍了拍袖上的雪花,却抬眼便看见陆子骞和陨儿的雪球落在了一道明黄绣袍的身影身上,我急忙起身。
“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身后的奴才丫头诚惶诚恐,陆子骞和陨儿深深埋着头。
魏涵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一旁的公公也赶紧上前给他整理,“看来这里可是热闹得很啊,都起来吧。”
魏涵走至一旁落座,招了陨儿上前,擦了擦他的小手,而后又晲了陆子骞一眼,“子骞也在啊。”
“是的,皇帝大人。”陆子骞谄笑道。
“听说现在陨儿老跟你玩在一起,连早课都不上了,玩物丧志,有时间便与陨儿上上早课,多读些书。”
“是,皇帝大人。”
“别跟我耍嘴皮子,请的几个老夫子据说都被你赶跑了,论语学到了几章”
“这”陆子骞顿时变得酱紫。
“怎么,难道一章都没学”魏涵沉了沉口气。
“不不不,学了学了”陆子骞偷偷看了我一眼,这眼神,分明是在求助。
“子曰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子曰声色犬马,桌椅板凳,酒色财气,福禄寿喜,柴米油盐,风花雪月”
魏涵顿时变了脸色,怒拍桌子,“背的都是什么东西”
陆子骞慌忙跪下,压低了声音,“我。我。这这是夫子说的”
“是哪个夫子说的,朕倒是要好好问问。”
“皇上何必动怒呢,子骞年纪还小,学识可以慢慢教,但是气坏了皇上的身子可就不好了。”
“是啊皇上,这些事情交给奴才去安排就好了,您可别气坏了身子了。”一旁的常公公也是及时道。
“朕只怕是太纵容他了,大将军泉下有知,朕要如何向他交代”魏涵轻叹了一口气。
“子骞并非顽劣,他其实天资聪慧,只要稍加雕琢,便会是一块好玉。”我陪上好话。
“但愿如此吧,你去多备些衣物给他,再添个暖炉,他身子不好,受不了寒,再让御医多备些滋补的药,这身子要紧,但是学识也要紧,也不能落下了,夫子还是要请。”魏涵转而对常公公道。
“是,奴才这就吩咐人下去准备。”常公公转身退下。
“还有你,这两日便在宫里好好思过,别再玩物丧志了。”魏涵转而对陆子骞道。
“是皇帝大人。”陆子骞咧嘴笑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转身要走,身后的陨儿却跟着跑了上前。
“陨儿,这两日你也在宫中好好反思反思,不能老是随着性子。”陨儿回头委屈地看着他,有些不情愿。
“芸儿,带大皇子下去吧。”魏涵摆摆手,俨然是铁了心了。
“是。”
我看着他们走出去,上前落座,“皇上为了这两个孩子,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
“无非都是希望他们日后能成器,总不可能一辈子依仗别人。”魏涵说得没错,陆子骞终有一日是要出宫的,他不可能一辈子依仗皇家,若要依仗权势,他便必须有所作为,而陨儿,他也不能一辈子都活在魏涵的保护之下,他也终有一日要学会**。
“皇上今日过来也是来喝臣妾泡的茶的吗”
“朕今日本想看看陨儿上早课,却被告知来了你这,朕便过来瞧瞧了,没想到,他在你这倒是玩得甚是开心。”
“皇上这是在怪臣妾耽误了陨儿上早课吗”我笑道,“那可需要臣妾也面壁思过两日”
“你倒是喜欢胡闹,难怪陨儿他们都老喜欢往你这跑。”魏涵提杯喝了口茶。
“皇上这是夸臣妾呢还是在责怪臣妾呢”我勾唇看他,只见他提杯的手顿了顿,有些怔愣。
“是臣妾说错话了吗为何皇上这般看着我”
他收回目光,浅酌了一口,放下茶杯,“没什么。”随即拿起桌上的糕点,尝了一下,随即眉心蹙起,“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