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蓬莱东郊荒原某个山洞前立着一位佳人,她正仰头望夜空,今夜星星不多,月光朗照如水般波光粼粼。
人们只敢直视月亮而不敢直视太阳,因为月光柔和,所以月光的柔情能掺合人们柔长的思念。
冰轮之光缕缕盖上大地,让人们在黑暗中还能看到这个世界,在此时此刻还能想起从前。现在又有多少思人对月相念,想念心中的人儿,想念不能触摸的真实?
这样静的半夜,又是孤身一人,难免会对月寄思,一仰望长情,满脑都是回忆的碰撞。
记忆深处,最快乐的日子是在巫国皇宫里,那时没人能管住这个小公主四处叫嚷。她喜欢叫“娘”,不爱叫“母后”。
“因为‘娘’比‘母后’叫得响,老远就能听到。”小公主翘着嘴对着身为皇后的母亲任性道,那时候她是那样的调皮,谁都管不住这个小丫头。
“好好好,小夜怎样开心怎样叫。”凤冠华袍、容姿高雅的皇后捧起小公主的脸蛋轻轻捏了捏,眼中尽是柔和之色,她也喜欢这样的称呼,“娘”让她感觉是独家拥有而“母后”就平添了一身份。如果巫皇在一旁,想必一定是满脸微笑地看着这对母女,道一句:“看你把她宠得。”
然而,巫皇却因事务繁忙,很少能陪家人。
……
“娘,爹爹又要出去了么?”小公主扑在母亲怀里问,看见身为巫皇的爹爹挟着宝剑提着龙盔从大殿走出,后面还跟着文臣武将,一半是随行,一半是送行。
皇后目光含着担忧望送皇上,她爱怜地低头看向撞自己怀里的小公主,摸着她的脑袋:“爹爹身为一国之君,国家有难自当披甲上阵,不过很快,你爹爹就会凯旋了。”
以往巫皇出征,总能在巫后的吉言下如期凯旋,在他凯旋的时候,小公主往往会飞奔上前,骑上他的脖子,打闹着回宫。而在台阶最高处,会有她的母后在那里守望,小公主注意到她眼里满含泪水。
那时雪域已将中原以北的大部分地区吞并,与北部中原接壤的巫国自然少不了动乱。有战争的这段日子是小公主最安静的时候,她渐渐懂得了亲人相念,国家忧虑。
直到一日,身为皇叔的舅舅急奔入宫内,拉着皇后和幼小的她就向后花园奔去,“快走!”舅舅满是焦虑,他平日可从不这样,平日的舅舅总是笑嘻嘻地和她开玩笑,从不见他有何异样情绪,而此时……幼小的她感到有什么不对,转头看向母后:“娘,怎么了?”
“快走,小夜,听话。”皇后不失往常举止,只是从眉目间也能观察到一丝不安。
马车已停在后花园,三人乘坐,一人驾马,从巫国南城门驶出,马不停蹄地驶向中原,这一走就没有了回头。
“我们这是去哪?”小公主疑惑道,她从没出过远门,陌生感带来胆怯与好奇。她伸头往窗外探着,因受巫术诅咒而常年温暖的巫国渐渐远去,那里是她的家,只此一别,再无暖意。
“去中原,那是个美丽的地方,还有许多好吃的。”舅舅待小公主回头,抓准时机捏着她的鼻子道,忽轻忽重就是不松手,让小小的她持续闹。
“真的吗……哎呀,松手,讨厌。”小公主欣喜询问,还是挣扎不掉他的大手,似是有些怀疑,但她绝对相信舅舅。
“喏。”舅舅终于松手伸出小指,“咱拉钩。”
“拉就拉,谁怕谁啊。”小公主摸了摸鼻子开心地伸手,这段时间来,她少有几次是这么开心地笑的……
皇后静坐,思量着夫君,出征未回的他现在怎样了?小公主在身边,她不敢问,所以就选择了等待。等待是个心理承受过程,未知结果,会猜测,会怀疑,会失落。而她,本着人性中的一丝侥幸去相信——他没事。
深秋的天空让人觉得离天更远,万里碧空只一色。天堂是美好归宿的象征,是面对死亡人们会向往的地方,而此时它也离人间越来越远……
“进入中原了。”马车夫回头对着皇叔道,他曾是御前护卫之一,是皇叔最信任的下属,最后他选择了继续追随。
谁也没料到雪域进攻得那么快,此刻巫国皇城已陷,徒留下史书中短短的一章。
到中原就安全了么?人们往往躲过一难躲不过另一难,永远在命运的掌控中求生不得。
月黑风高的夜晚,这辆马车驶入一片树林,“咦?前面有几辆运银车,跟着他们走应该
能到达城镇。”皇叔对着马车夫道。
“怎么,我刚才没看见前面有车啊,怎么一眨眼就……”皇后有些疑惑,都没发觉自己已呆滞一段时间了。
“你一定是累了,休息会儿吧。”皇叔对着他的亲妹妹道,言语间流露些许悲戚。本以为她能在巫国母仪天下,从此生活安定,而现在却与期望相背,踏上逃亡之路。
“嗯。”皇后抚了抚额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小公主:“真是苦了她了……”
巫皇临行前对这位皇叔有过嘱托,“我若七天不回来,你就将她们母女二人带到安全的地方生活,不要再回巫国!”一国之君是不能丢下他的子民不管的,誓与巫国共存亡!
七天期限转眼就至,身为皇后的亲哥哥,他谨遵皇命,即刻带着她们逃出巫国。他明白巫皇的痛,家不可弃国更不可弃。都有难言之隐,他此生怀念一个女子而始终未娶,平日里的嘻哈全然是痛的另一种映射,现在老天竟是如此残忍,连怀念的日子都要夺去。
“我们,其实都活得好累……”车内男子轻轻地感叹,留下一片茫然给眼前的世界。
这样黑的夜晚,这样偏僻的树林,其实早就预示着一场血案的发生……
密林里,运银车周围被劫匪团团围住,也包括幼小的夕夜乘坐的马车,御前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箭穿喉。
“坏人!坏人!放了我娘!放了我娘……”一个幼小的声音在嘶喊。
“小夜,快走!走啊……”男子呵斥道。
小女孩依旧不放弃:“不要,舅舅,小夜不要一个人,娘,娘……”
暗月笼罩着这片树林,一片片刀光将马车上的人砍杀一地,惨叫声,呵斥声,还有劫匪的大笑声在林间回荡。
小女孩被抛上马背,一名男子用刀将马儿连着车的绳切断,并用刀滑伤了马,“快走!”
马儿猛觉疼痛,惊恐地飞奔出去。小女孩只是下意识地抱住马脖子,那是她第一次骑马,是趴在马背上的。
奔逃中数支箭羽朝她射来,颠簸中她能做的就只有抱紧马颈,默默祈祷上天保佑,小小的她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听天由命。
而往往天不如人愿,一箭猛射入后背,贯穿她小小的身躯!她张了张嘴,喉中涌出一口鲜血,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那是钻心的痛!不像跌打损伤可以喊叫,她现在是一个人,能喊给谁听?
她渐渐感觉无力,气息难稳,一个跟头摔下马来。
好痛,要死了么,从胸前穿出来的箭羽将血液带出,在她的衣服前后染遍,再经摔的她差点儿疼晕过去。
“小夜该怎么办?娘,爹爹………”
在绝望之际她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披着紫色长袍,手持法杖的人从天而降,一道天火打向追赶她的人马。夕夜后方瞬间被烈火包围,炽热的火溅上她狼狈的衣服,让她闻到了一股焦味。
然后她被一个光圈包围,瞬间就换到了另一个场景——石洞里,她躺在床上,身上裹着绷带,看样子伤口都已处理好。救她的紫衣人正盘坐空中,闭目凝气。
后来她才知道,那片树林是被焚尽了,什么都没留下,巫国在他们逃走的当天便被占领,巫皇血溅皇座。
如今回想起还是泪眼宣恨,可真正让夕夜遭遇血光之灾的是雪域,并非中原!
她父亲因雪域军而死,母亲与舅舅因中原劫匪而死,怨念由此而生,被驱使,被选择,被利用,夕夜踏上了一条暗杀之路。
救她一命的代价是跟紫衣道人签下灵魂契约——终其一生为他效力,不能剑指雪域,只能血洗中原,他便是雪域领主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