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年已过,当年任性调皮的巫国小公主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百艺在身,只听一人驱使,穿行中原,暗取首级的雪域刺客夕夜。
本次在中原的刺杀目标是峨嵋掌门,而这一次,她失手了。
峨嵋老尼毕竟为一派之主,在武林中自有其立身之本。虽说夕夜天资聪颖,但相差几十年的功夫不是这么好弥补的。夕夜与她交手时可谓尽施其力,最后连禁忌“鬼泣剑诀”都使了出来——在传闻中消失于世间的远古剑诀。
相信当时的老尼姑一定是傻眼了,传说在太古时期存在的剑意虚影今重现世间。
滴血画符,附于剑体,咒印通灵,夕夜背后呈现巨大鬼神虚影,嚎声震天,震得竹林“沙沙”作响。
鬼神举起大剑一瞬斩下……只见剑影不见血,一只手臂腾空飞起……峨嵋老尼被砍掉了左手!
“凌波微步!”夕夜暗惊,这老尼姑竟会段家的不传之功!利用此轻功瞬间侧移,真的被她躲过了致命一击。
呵!她也算开眼界了,夕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鬼神状态消失,这是方才通灵的负作用。她已到极限,意识稍有涣散,但她还是支起身体,拖着长剑,挪了过去。
对着侧躺地上失去知觉的峨嵋掌门,她只要给一剑就行了,就一剑,然而……
一镖突然从眼前的人手里飞出,在夕夜的肩上擦破了一道口子,打在后方的竹子上。
“啊!可恶!”没想到她是假装晕过去,捂着肩上的伤口,夕夜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倒地的人。
“咳,竟将老身逼到如此田地,算有点本事,不过你活不过几日了,贱人,你中血毒了……”峨嵋掌门忍着左臂的剧痛保持着说话的平静,言语间透露出毒辣的本性,她绝对不允许自己露出一点弱态,死要面子得很。
与此同时,“谁在那边?”一听就知道是峨嵋女流,不同于中原其他地方女子的说话气魄。
“掌门师叔!”一个小辈同时赶到,望见竹林里侧躺地上流血不止的前辈已经吓坏了。
接着又有两三个人出现,其中不乏峨嵋中被称为前辈的人士。方才的剑诀动静太大,果然是招来人了。
夕夜握紧长剑抬头瞥了一眼,情势不乐观,此刻对两米之外的老尼姑下手已不可能了,还是走为上策。
自己真的中毒了么?夕夜收剑,狠狠地朝老尼姑瞪了一眼,血毒……
“留着你的贱命等着!”夕夜一道剑气挥得尘土飞扬,转身就走。
“快追!不能让她逃了!”一位长老发话,峨嵋女流随之一拥而上,剑光闪烁照耀着竹林,鸟儿四散惊飞。
“这血毒除了药神阁那位,恐怕天下已无人能解……哈哈哈哈……”老尼姑阴邪地笑着,她并不算个光明磊落的人,偷学段家武功不说,如今还用毒,真可谓七分功三分邪。
夕夜没空听这扰乱人心的笑声,施起鬼步,在竹林里犹如无物相阻般直行下山,然后飞身上马,卷起烟尘。
后边的女流依旧对她穷追不舍。
“这帮夜叉,可恶……噗……”夕夜咒骂着,突然心头感到剧痛,吐了一大口血,仿佛被震伤了脏腑一样。
“这……就是血毒么……”瞧着马背上细细的软毛间流淌的暗红色液体从马脊沿下,她感到一阵眩晕,不过又立刻清醒过来,现在可不是偷懒的时候!
这样的奔逃明显不利于自己,夕夜思忖着,这种情况下只有施骗术,不好比腿功。
前方正好是片森林,峨嵋以北是北上林,穿过这片森林就能到达雪国了,跟她来时的路一样。
北上林是夕夜在中原见到的最大的森林了,光骑马南北横穿就得花两天时间,东西横穿得花一天时间,而且得日夜不停,这么短时间的代价就是死一匹好马。
得快些甩掉那帮夜叉,夕夜已感觉仅剩的体力在逐渐消失,血也不止地吐下,红了一身白衣。
进入森林再颠簸了段路,夕夜下马,将马调头对着西边,然后一剑将马儿刺得夺命狂奔,这样一东一西,暂时能甩开追杀的人吧。
马儿奔西,而且老尼姑说了,只有药神阁那位才能解血毒。所以,她们一定奔西往药神阁追赶,那么她向西绝无生路。她只有向东行,反向便于拉开距离,接着走出森林,走进荒原……
荒原自是杳无人烟的地方,要逃生也不会往那儿走,可夕夜却一直向东。
她隐约记得十年前紫夜心花变成花籽收入手中时听到的一个女子的声音:“有朝一日你陷入绝境,请东行……”那声音清脆悦耳,让人留恋,正是花神对她的有缘人忠实的劝告。
她们应该不会追来,即使这么想,夕夜依旧十分小心,就连血都要吐在衣服上,避免留下足迹。剑也从不离手,这世上她唯一能相信的就是这把剑了。
走出森林的之前她对森林外的景色还抱一丝期望,这可能是她今生最后看的风景了。然而入眼尽是光秃秃的泥地,还有一个个不平的高坡,满眼荒凉竟然让夕夜觉得很亲切,或许她就该这样觉得……
自从家破人亡后,十年来,她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习武,一个人行动,一个人走遍了从雪域到中原的各条通道。她回到过巫国,体会到什么叫物是人非,徒留城池一个空壳。
在孤独的风景里,她觉得心是麻木的,回忆是清晰的,身后是黑暗,但前方并不是光明。
是习惯了吧,历经十年血雨,不知多少次是一只脚踏上黄泉路又收了回来,她对死亡已并没有那么畏惧了。
而这一次,是真的去相信神的话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向东,努力迈出下一步,她看到风景稍有些不同了。
前面出现了条溪流,泉水叮咚,身后的太阳过不了多久就会与地平线相接。她注意到在自己前方的影子一路拉长,越来越快,她好像永远也追不上它。
夕夜又吐了一口鲜血,终于支持不住,软软地倒在岸边。她轻喘着气,把手伸进了溪水里,凉意通过手臂传遍全身,“这是黄泉水么……呵呵……哈哈哈哈……”
一个人笑,是幸福?是孤独。
这里没有屡屡边箫,没有笙歌樵唱,没有鹰雁杨柳,只有瘠地荒草,只有风沙抹锈,只有她一个人在放纵痴笑……
夕夜转头看着越来越红的夕阳,留下了两行清泪,今生被奴役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吗?她这枚棋子终于是要摆脱棋局了么?
忽然间有种放纵的解脱感,放空一切,在这片荒原。
天边太阳透过云彩的光洒在她身上,她仿佛看见了天堂,看见了爹,看见了娘,他们在巫国皇宫的后花园拉着她的手,走到桃花满地,走得漫漫,长长,久久。
通红的天边给大地一种暖色,在冷风里留下温暖的画景。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夕阳吧……她叫夕夜,会不会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曾经在夕阳归夜之时来到这个世界,而现在也将在大地盖上黑幕的时刻离去……
人有多少心愿,就会有多少残缺,现实与梦境往往相差太多。
夕夜多么希望能留在梦中永远也不要醒来,一梦梦回过去,梦得彻底。她嘴角微微弯起,在有月亮和星星的夜里,那个梦仿佛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她完全像个孩子般沉沉睡去,没有丝毫顾虑。
真的好累,有多久没这么舒服地失去支配身体的能力,融入到虚幻世间?梦里,她幼时,在巫国……
第二天下午,蓬莱西郊荒原的天空一片昏暗,阳光被厚厚乌云遮住,大雨将至。
“哒哒哒……”是马蹄声!一点儿不混乱,只有一匹!这是刺客所具备的警觉,夕夜隐约有了点意识,更多的是感到眩晕、无力,自己还没死么……
察觉到有物逼近,已经昏睡整整一天一夜的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剑,在东西碰到自己身体时一剑砍了过去……然而被对方接下,震丢了她手里的长剑,她又失手了……随后大口吐血,人彻底虚脱,回到了梦境。
这回不知是什么梦,好像在骑马,但一点儿不颠簸……